曬甲村前，河灘上有一大片白沙，幾畝伴水而生的蘆葦。風拂蘆絮漫天飛揚，猶如大雪紛紛從天而降。

大周王朝中期，權傾江左六代的謝家的宗主、當時士族領袖謝太傅在寒雪之日考較自家子弟，指著外面的庭院出題道：“大雪紛紛何所似？”兄子朗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道韞曰：“未若柳絮因風起”。

世人皆以為朗不如道韞多矣。

“撲哧，撲哧”十幾只覓食的白鷺似乎被什么驚到了，撲扇著翅膀仰沖上天空。

藍裙少女笑靨如花，在松軟的沙灘上踩出一個個腳印。

古涼翹著腿坐在大石頭上，一襲黑衣如墨，若不是腰間的白葫蘆，仿佛整個人與巖石化為了一體。

身后波光粼粼的躍馬河，背匣道士站在白沙上，拱手道：“在下徐長卿，北方趙地人士。此次，多謝閣下出言相助了。”

“李劍仁，九重樓十七代劍甲。”白衣公子輕搖折扇，爽朗大笑道：“哈哈，在下跟官府也沒什么關系，無非扯虎皮敲大鼓，讓一干勢利小人有所忌憚罷了。”

如果不是中途殺出個徐長卿，有了治療瘟疫的藥湯。李劍仁本打算飛鴿傳書遠在蜀地的九重樓，讓師門派出百草堂的長老來臨淄協助他對付這天瘟。

“早聞九重樓為天下劍道圣地，上代劍甲離淵大俠，更是位列武榜第七。李兄大宗青年領袖，風采果然不凡。”

不出所料是名宗弟子，徐長卿并不感到意外。

李劍仁道：“徐兄過獎了。讓我沒想到的是，徐兄不止劍術不凡，而且更是精通醫術。多少名醫大家都束手無策的天瘟，竟敢在道長手中迎刃而解。”

“劍術，此話怎講？”

不遠處的古涼突然應聲道：“臨淄城外亂墳崗。”

徐長卿很快反應過來，自己與長生教的黑衣死士激斗場面被“兩只黃雀”盡收眼里了。隨即又釋懷了，這也并非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而且這兩人都出身名門正派，與“竊天運，謀長生”的邪魔外道，自然是勢不兩立的。

“還未請教……”

“古涼。”

姑娘？

古姓，森白葫蘆，莫非是上古火道的傳人，徐長卿若有所思。

“冒味一味，不知太華山古焱是古兄何人？”

“好見識，正是家師。”

徐長卿鄭重道：“我師父曾說，古焱不入武榜則已。一旦入榜，后面的五個人都得摞位子。”

此言一出，只怕整個江湖都會震動。三年評點一次的武榜，皆由天機閣閣主截天機，與白衣卿相桑五羊共同擬定。武榜前十人莫不是身負大氣運一品武夫，皆有希望跨過天門，舉霞飛升。古焱何德何能，能一入武榜便躋身第五？

說起古焱。就不得不提當年的風塵三俠。三人在北方蠻族大草原歷練中結識，相互引為知己。此后一同闖蕩江湖，行俠仗義。后來又同樣未滿二十之齡便跨入半步金剛境，傳為江湖中的佳話。

桑五羊曾笑稱，此后三十年，武林中最風流的一撥人中，當有此三人。

蕭中強為家國所累中途隕落不題。離淵二十五歲入金剛，三十叩指玄，只身單劍進萬里蠻族荒原，重創蠻族大帥無心后安然脫身。桑五羊欽點其為武榜第七，取代了無心的位置。

然而，當年三人中最是俠氣沖天的古焱，卻至今十五年武道寸步不進。江湖上已鮮有真人的傳聞，人們紛紛議論古焱江郎才俠，愧見二俠，故而隱性埋名…………

古涼緩緩起身，走到徐長卿身旁。片刻之后，他伸手摘下了一直蓋在頭上的黑色斗蓬，露出了真實面孔。

那是一張平庸極了的臉，眉毛稀疏，眼睛小還不對稱。鼻梁微塌，胡子拉茬。唯有額頭上一朵紫色火焰印記，雀然跳動，宛如有了生命跡象。

古涼放下斗蓬，笑道：“憑這句話，我認你這個朋友了。太華山，古涼。”

天生異相，通常都是氣運滔天之人。行走江湖，不止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容易引來魔道之人的窺視。

對于古涼的坦誠相見，徐長卿沒有腦袋一熱，便說出自己云夢山門徒的身份。他的師門受到大秦朝廷追捕四十余年了，李、古二人又明顯與官府關系密切。知道多了，反而于雙方都有不便。

三人笑談古今風流事、風流人物，一時間相得甚歡。李劍仁也在暗中觀察著徐長卿，見無論說起什么他都能接言，甚至比自己了解得還多。他心中暗嘆，這份見識，這份底蘊，也不知師承何方神圣了。

從村子里出來了一人，徑直朝著河灘過來。

楊大眼走近了，拱手道：“道長，有件事在我心里憋了幾天了……”

他看了眼跟徐長卿站在一處的兩人，有些吞吞吐吐。

徐長卿上前道：“楊大哥，不必顧忌，有什么事可直說。”

楊大眼點了點頭：“嗯。那是發生瘟疫的前一天夜晚，村子里的狗突然狂吠……”

楊大眼將那夜的情形完整復述了一遍，他帶著幾個年輕人沿著赤松嶺那條的山路追了過去。追了兩個時辰，嶺上林木愈發茂盛，且有狼嘯獸吼的，其他人都掉頭回去了。只有他繼續跟了過去。終于在密林，借著月光，遙遙看到了那怪物一眼……

李劍仁對古涼道：“豬頭人身，豬妖？哈哈，小小的曬甲村愈發有趣了。古兄，我沒說錯吧，看這一趟出來得夠值。”

徐長卿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連忙問道：“豬頭人身，楊大哥，你不會看錯了吧？”

這可不是春秋混戰，戰國爭雄時期，人道衰弱，常有妖魔現為禍世間。如今四海混一朝廷昌盛，別說妖孽，就算仙神面對人族帝王也得辟易。數十年來，早就沒聽說過有什么神跡出現了。

楊大眼撓了撓后腦勺，遲疑道：“就看了一眼。我…我也有不確定……”

“然后呢，然后呢，豬妖怎么樣了？快點說啊！”張出塵聽得入了神，期待著下文。

“嘿嘿，后來…后來我就被嚇得連滾帶爬，回到了村子。”

張出塵氣得跺了跺腳，有些恨鐵不成鋼，連聲道：“無趣，無趣，真是無趣。豬頭人啊，多好的機會，你怎么就沒想著去一探究竟呢？”

見眾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楊大眼默默吐槽，要是跟過去丟了命，還有什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