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仁想起了,九重樓中畫地為牢了三十年的那位老人的醉話。
“大周遷都以來四百年,人族的氣運昌在此時盛到了極點,超絕古今。然而,盛極必衰,盛世之后永為末世。哈哈,可悲,可嘆。不管他,且再浮一大白……”
去年五月,關中連續大旱,差點顆粒無收,信賴國師祈雨成功。
今年初,黃河突然泛濫,魏地三十萬戶百姓受災,死傷枕藉。民間傳言,有水蛟作亂。
更有聳人聽聞的,遼東郡監察御史上報朝廷,治下的丹縣成了“絕子縣”,三年以來婦人絕孕,竟無一個新生兒降生。
…………
世間傳言,是暴君的狂悖讓上天降下了天譴。有心人散布了當今陛下這登基以來的十大罪,一如姜子牙在朝歌城外做的那樣。
一罪,為臣不忠。斷絕周室香火血食,滅亡六國王族血食。
二罪,為子不孝。逼殺生父文信侯,幽禁太后于深宮。
三罪,得國不正。鳩占鵲巢,竊取秦國神器。
四罪,不敬天地。搗毀天下觀寺、神祠。以至上天震怒,降下諸般災禍。
五罪,為王不仁。無端挑起與草原蠻族、南方苗疆的邊釁,
六罪,大索天下,任用法家酷吏殘暴害民。
…………
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涌動。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若楊大眼那晚看到的豬妖是真,是不是也預示著天下將有大的變亂。與九重樓交好的幾家宗門,同時派遣門內嫡傳弟子下山,是否又與之有什么聯系。
“起風了,說不定一會兒還有雨。徐道長,張女俠,還有兩位大人不如先回村子吧?”楊大眼抬頭看了看天空,顯得有些擔憂。
“……如果真的是豬妖。徐長聊你說,它是吃素呢,還是吃肉?”張出塵喋喋不休,仍然對傳說中的妖怪很好奇。
“不是說了嘛,那怪物咬死了……對啊,我們何不去尋那被些咬死的牲畜尸體,或許能有什么線索?!毙扉L卿輕拍腦袋,看向張出塵。
“無論是什么怪物,只要來過,都會留下痕跡?!惫艣鳇c點頭,顯然也對“豬頭人”上了心。
…………
幾只死豬橫七豎八的擺在后院,尸體僵硬發黑,四肢朝天,脖子上均有相同的傷口,或者說牙印。
這戶人家本來打算,把死豬送到鄉里的肉鋪折價賣掉。誰知第二天,全家三口都染上的瘟疫。幸賴同村親友照顧著,賣豬的事便也耽擱了下來。。
“奇怪啊,按說已經兩天了,竟然還沒怎么發臭。”李劍仁拿折扇,驅趕著嗡嗡亂竄的蒼蠅。
徐長卿蹲到死豬旁邊。拿出腰間別著的銀針,取出最長的一根,照著脖頸的動脈用力刺了下去。
“這些豬……被吸干了血。而且,體內還有瘟毒?!?
“這么說,天瘟,是那豬頭怪物傳過來的?”李劍仁注意到了銀針上的黑色。
徐長卿轉頭對楊大眼道:“這些尸體必須立刻焚燒。都是被鼠蟲誤食了,可能會釀成大禍。”
楊大眼聞言點了點頭,立刻找來了七八個年輕人,抬著死豬到村外,用熬藥剩下的柴禾一把燒成灰燼。
“若是不能除掉豬頭怪物,只怕還會有瘟疫發生?!崩顒θ释送呗柕某嗨蓭X。
“沒錯?!惫艣鳇c了點頭。
楊大眼道:“可自那次后,這怪物也不露面了。”
“所以嘍,得想個辦法,把豬妖引出來,我們好一網成擒。”張出塵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見豬妖的真面目了。
“不知徐兄可有妙計?”李劍仁輕搖折扇,嘴角上揚。只有古涼了解,每當這個模樣的時候,一般都是成竹在胸了。
徐長卿微笑道:“妙計談不上。想來李兄已經心中有數了。”
“你們怎么不問我呀,哼,都小看本女俠?!笨粗鴥扇讼嗷ゴ蹬酰瑥埑鰤m很不滿了。
夜幕漸漸暗了下來,曬甲村西邊那條通往赤松嶺的山道兩側趴著幾個人。
小路正中間,立了一根木樁。木樁上拴了兩只“哼哼…哧哧”白花花的大母豬,山間寒冷,它們不斷地試圖爭脫脖子上的繩索,奔回山腳下溫暖熟悉的豬圈。
李劍仁跟古涼趴在山道的左側。古涼從脖子里掏出一條毛毛蟲,嘴角抽搐了兩下。
“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難得??!古兄向來沉默寡言,開口必然是金玉良言。劍仁,洗耳恭聽?!崩顒θ噬栽溨C,此時還不忘調侃。
“賤人,你出的真是個餿主意……”
“承蒙夸獎?!崩钯v人臉皮之厚,一次次刷新著古涼心中的下限。
山道右側,坡形稍微平緩些。
“讓你別跟來,非要跟來。一會被豬妖吃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徐長卿盡量壓低身子伏在草叢中,木劍就橫在手邊。他側身看著旁邊的草叢,小聲恐嚇道。
少女單臂支撐著地面,青絲從雙鬢垂下。廣袖流仙裙散落在草叢上,像流淌的月光,也算在夜間盛開的花蕾。裙擺下修長的雙腿裹著獸皮靴,仿佛世間最精美的象牙雕塑。
張出塵鳳目一橫,微怒道:“徐長卿你別小瞧人,本女俠行走江湖,不是好惹的。沒準過會兒。你還要求讓我幫你呢?!?
“你回村子里找戶人家,安穩穩的睡上一宿,就是幫我了。”
“啍”
山風吹過,草木亂動,月影星稀。
“出塵,你…你靠過來點吧?”
“哼,偏不?!?
“問你個問題?”
“說?!?
“你知道…為什么…你身后…拱起的小土包上,草木比周圍要茂盛嗎?”
“為…為什么?。俊睆埑鰤m覺得身后涼颼颼的。
扭頭一看,離腳不遠的地方,一座不知有了多少年頭墳包。宛如與周圍的成了一體,若不細看,還真發現不了。
“啊~”
藍色長裙騰躍而起,徐長卿頓時只覺得溫香軟玉入懷,個中滋味,不禁讓少年面紅耳赤。
兩人曖昧的纏在一起,從草叢中滾了出來。
徐長卿小聲道:“張出塵,我…我只讓你靠過來點,沒讓你摟著我?!焙孟?,這么說有點無恥啊!得了便宜還賣乖。
張出塵把頭從少年的胸口抬起,剎那間俏臉通紅,自己竟像只八爪魚般纏在徐長卿身上。
少年的氣息像山間溫暖的風,帶著百花的清香,一時間竟讓她有些陶醉。
張出塵緩緩揚起手,五指并攏,掌力集中于指尖。
徐長卿覺得自己的臉部受到了威脅,連忙求饒。
“有…有話好說。”
這一掌終究是沒落下去。她冷哼一聲,從少年身上爬了起來,站到一旁整理凌亂的衣裙。沒人發現,隱藏在秀發下的耳根已經紅透了。
赤松嶺高處,白衣女子站在黑色石崖上,衣袂飄揚。她嘴角微翹,朱唇輕啟:“成何體統……”
徐長卿起身,尷尬地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
古涼難得調侃道:“嘿嘿,徐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李劍仁壞笑著,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心中卻微微有些酸楚。自古英雄愛美人,初時張出塵的美貌的確驚艷到了他。但很快他便清醒了過來。有些女子是地上的奇花,秦淮河的花魁、武林世家的小姐、江湖上的仙子,這些是費些心思可以采摘的。
然而,有的女子卻是天上的雪花。錯過了對的時間、對的地點,便會永遠擦肩而過。
這一夜,注定沒有任何收獲。天快亮的時候,四人趕著兩頭母豬回到山下的曬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