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國國都隆城

盛夏午后，燥熱的天氣讓路上的行人無不大汗淋漓。城中最大的市集內，卻依然是人潮涌動。

在市集的東北角，有一座簡陋的小客棧。刻有“安來客棧”的木質牌匾缺了右下角，字跡也已不甚清晰。

柳瑤就住在這客棧二樓正中央的客房內。

她已經倚在窗邊向外看了近兩個時辰，可來去匆匆的行人并沒有注意到，即便她穿了一身醒目的紅衣。

摩挲著手中的劍，柳瑤不時地發出幾聲輕嘆。

自從成為閔國的暗衛以來，十年之間這劍鋒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鮮血。

算來今日應該是那人迎娶丞相之女的日子，卻即將成為自己的祭日。

她淡然一笑，孑然一身還談何祭日，那人也并不會在意。

與其完成這次任務，那人應該更想讓自己早些送命。

七日前她吃下了最后一顆解藥，如果三日內不能取焉國寧襄王慕容綏的性命，自己就將毒發身亡。

今日慕容綏出征歸來，若是進宮復命必然是要走這條路的。可慕容綏身邊必然是甲衛環繞，自己又如何能近身？

就在她思慮之際，就聽下面傳來金鑼之聲，只見路上的百姓立刻分列兩旁，一隊人馬浩浩蕩蕩而來。

柳瑤看去，只見為首一人穿銀甲騎白馬，手中一桿紅纓槍，身姿挺拔矯健，卻以金面具遮住了臉龐。

柳瑤曾聽說慕容綏帳下有一名十分勇猛的副將，因他每次上陣都遮住臉孔，竟無一人見過其真容。

過了片刻，才看到一頂寬大的馬車夾在隊伍中部緩緩而來，想來那里面所坐之人應該就是慕容綏了。

柳瑤正打算從窗戶一躍而下再殺進隊伍中，可就在她的手剛扶住窗框之時，下面卻發生了騷動。

路旁的百姓中突然沖出一名中年男子，竟從袖中抽出一柄短刀，縱身就躍上了馬車。

這動作極快，因而當馬車周圍的甲衛反應過來，他已一刀插進了拉車的馬背上。

就在同時，馬車中一枝弩箭射出，正中男子的咽喉，令他跌落在地。

可馬受到驚嚇，頓時拽著車在街上狂奔起來，馬夫也無法控制住。

這一來，不僅周圍的甲士被沖散，就連兩旁的百姓也亂做了一團。

趁著混亂之時，柳瑤利落地翻窗而下，徑直向馬車追去。

眼見就要追上，卻見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小女孩哭著跑到了路中，正擋在了馬車的前方。

柳瑤原本應躍上馬車行刺，可一瞬間，她忽然注意到了那個孩子。

早已被遺忘的憐憫之情竟從心頭泛起，她咬了咬牙，繼而飛奔過去用力推開了小女孩。

憑她的身手是能躲開馬車的，可心頭一陣劇痛襲來，便再也無力挪步。

眼看自己就要被沖過來的馬撞到，忽然身后竄出一人將自己抱住向旁邊一側，這才堪堪避開了危險。

柳瑤看到那人正是那名戴面具的副將，或許是剛才太過慌亂，他的面具滑落了下來，露出一副極為俊秀的面容。

未及細想，柳瑤只覺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

焉國皇宮

盛華殿中，太后可足渾氏端坐在榻上，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隨后抬眼看了看站在面前的青荷公主慕容瑾。

之前戴著面具的副將，竟是一位面如皎月的絕色佳人。

此時她已換回一身紫色長裙，頭上也戴了華貴的珠花。

“哀家讓你扮男裝隨寧襄王出征，可不是讓你去逍遙自在的。”

可足渾氏將茶碗重重地拍在桌上，面色也漸漸陰沉下來。

慕容瑾慌忙屈身跪下，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母后，九叔是父皇的同胞兄弟。他不僅能征善戰，更是一心為國。此次若不是他力挫閔軍，湖城若失，無疑是讓我大焉失去了南境界的屏障。”

可足渾氏緩緩站起身，挪步走到慕容瑾面前。

“這次臨行前，哀家吩咐你務必尋機致他于死地。即便他不喪命于沙場，待得勝回程，憑你多年所學，難道不能讓他中毒身亡？”

“九叔是國之柱石，又是血脈至親，孩兒實在不忍心……”

只聽“啪”地一聲，可足渾氏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慕容瑾的左臉頰上，那白嫩的肌膚上立刻顯出了幾道鮮紅的印子。

“你這賤婢所出的東西，居然敢違逆哀家之意！”

可足渾氏憤怒地一甩衣袖，大聲呵斥道。

慕容瑾不敢再出言頂撞，顧不上臉頰的疼痛，忙不迭地沖她磕頭。

“求母后寬恕孩兒！求母后寬恕孩兒！”

可足渾氏伸手捏起慕容瑾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

“別以為你長兄護著你，哀家就不敢取你性命。”可足渾氏冷笑一聲，陰陰地道：“哀家之所以留著你的性命，是為了不想背負容不得庶子女的惡名。欽國使臣不日就到，你既然這般無用，不如哀家就把你送去和親，免得哀家看到你就心煩！”

慕容瑾早就聽聞欽帝苻升是一個暴君，自己若是去和親，無異于是離了狼窩又入虎穴。

“母后，三日……”慕容瑾忙道：“只需三日，孩兒一定想辦法除去寧襄王……”

可足渾氏這才面容和緩下來，松開手轉身回到榻上坐下。

“這可是你自己所為，與哀家無關。”

“孩兒明白。”

慕容瑾又沖可足渾氏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轉身離去。

慕容瑾一路直奔自己所居的蘭芳殿。自從生母段美人過世，那里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乳母黃姑姑和侍女阿青。雖然名義上是宮殿，卻是一片荒涼之地。

剛踏進大門，就見阿青急匆匆地迎了出來。

“公主，你的臉……”

“不打緊。”慕容瑾擺了擺手，依舊沒有停下腳步。

“那女子怎么樣了？”

“黃姑姑給她泡過藥浴了。她體內的毒暫時壓制住了，只是還無法徹底清除。”

“她醒過來了么？”

“還沒有。”

慕容瑾走進殿內，看到黃姑姑正在為柳瑤施針。

“姑姑，她何時能醒來？”慕容瑾問道。

“她體內的毒暫時被壓制，再過一個時辰應該能醒過來。”

慕容瑾看了看仍在昏迷的柳瑤，嘆了口氣。

“我原本只是想救她，可如今，也只能利用她了。”

柳瑤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寬敞的軟床上。

她撐著虛弱的身體坐起來，觀察了片刻，意識到自己是在一處宮殿中。

雖然殿內的布置并不奢華，卻也是整潔舒適。只不過偌大的殿內此刻空無一人，不免給人凄涼之感。

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然換上了一身絲質的紅色襦裙，地上還放著一雙制作精巧的黑色長靴。

她起身下了床，一路走出內殿，出現在眼前的是更為寬闊的外殿。

只見一白衣女子背對著她坐在榻上，正在翻看著手中的書。

柳瑤瞥見自己的佩劍就擺在她右手邊的桌案上，皺了皺眉頭，往前走了幾步之后還是停了下來。

“你醒了？”

慕容瑾放下手中的書，轉過身笑意盈盈地看向她。

眼前之人目若寒星，姿容俏麗卻不顯輕佻，周身散發出一絲清冷，可笑容卻讓柳瑤感覺猶如冬日朝陽一般，讓她心底涌起暖意。

“是你救了我？”柳瑤認出她就是救下自己之人，沒想到卻是個女子。

慕容瑾點了點頭，抬手示意她來自己身邊坐下。

柳瑤遲疑地看著她：“你是誰？這是哪里？”

“這是焉國皇宮，我是慕容瑾。”

“你是青荷公主？”

柳瑤早就聽說過，青荷公主是焉帝慕容文唯一的妹妹，更是一位姿容艷麗的美人，今日一見果真傳言不虛。

她沖慕容瑾俯身拱手，道：“多謝公主相救。”

慕容瑾笑了笑，起身挪步來到她面前，道：“你果然不是普通女子，知道了我的身份，卻沒有一絲慌亂。”

柳瑤稍稍后退了兩步，也扯出一絲笑意。

“我叫柳瑤，是前季翰國皇室柳姓之后。在閔國士族還未南渡之時，我父親也是有侯爵之位的。”

她繼而嘆了口氣，接著道：“只可惜我父親南渡之后，被閔國的王氏一族排擠，最后更是被陷害而死。母親和我淪為謝氏的奴仆，三年前她也病逝了。”

慕容瑾拉起她的手，柔聲道：“黃姑姑為你沐浴之時，看你身上有多處陳年的傷疤，又有一把鍛造精良的佩劍，你應該是謝家訓練的暗衛了？”

柳瑤抬起頭直視著她，直言道：“正是。”

“你倒是坦誠。”慕容瑾“噗嗤”一笑。

“公主既然留我性命，那必然是我們有一致的目標。”柳瑤道。

“不錯。”慕容瑾轉身回到榻上坐下。

“我已猜到你那日原本是想刺殺慕容綏。”慕容瑾擺了擺手，“不過那般行事，最終的結果也只能是罔送性命。”

柳瑤嘆息一聲，道：“我也原本以為自己那日必死無疑的。”

“黃姑姑已經暫時將你體內的毒壓制住了，不過若想徹底根除卻是不易。”慕容瑾道，“不過我知宮中藏有一棵白山雪蓮，我父皇和長兄都舍不得使用。你若能助我成事，我便可拿到雪蓮為你解毒。”

柳瑤總算明白了她的用意，訕笑了一下。

“你也想讓我刺殺慕容綏？”

“不。”慕容瑾臉上原本溫婉的表情漸漸變得凌厲起來。

只聽她冷冷開口道：“我想殺的人，是可足渾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