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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知音
梅梅長得還算可以。
瓜子臉,小嘴巴,細瘦高挑的身材。
梅梅職校畢業(yè)后便辭了學(xué)校安排的工作回到鄉(xiāng)下。那年,她人整整瘦了一圈。一想起棉紡廠漫天的飛絮就惡心,飯吃不下,覺睡不好。說實話梅梅心里多少有點可惜,幾年的學(xué)算是白上了。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釋然。她平時又沒有這事那事,農(nóng)忙時上山干點農(nóng)活,閑時又在村里收購農(nóng)作物的購銷點做工,掙點小錢。身體慢慢就養(yǎng)好了。梅梅只安心等著,找上一門婆家嫁人了事。照理說憑梅梅這條件找個門當(dāng)戶對的婆家不是難事。可梅梅“眼光高”,不是嫌這個長得黑,就是嫌那個長得矮。梅梅有個嫂子是說媒的,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鐵嘴”,嫂子問她:“你究竟想找個啥樣的?”梅梅噘著嘴,不說話。嫂子便又做她的工作:“上一回給你說的那個人,真是不錯,家里有一輛三輪車,兩間大瓦房,自己還干著買賣,人物也長得不孬……”梅梅打斷嫂子:“就是,人,長得黑點。”嫂子“撲哧”一笑:“成天在地里干活,哪有不黑的?黑點算啥!”“那這人也太會過(吝嗇)了,拿來一包糖,連拆封也沒拆封哩!”“會過了好啊,將來自己過日子,不精打細算,能行么?”梅梅抿嘴笑起來:“你別說,我還真想中他一樣了呢!”嫂子嘴咧到后蓋(后腦勺)上:“我說么,準(zhǔn)錯不了……你相中他哪一樣了?”梅梅“咯咯”地笑起來:“我相中他那輛小木蘭車了!”嫂子嘴噘得能拴住驢。
梅梅那年在本村農(nóng)作物購銷點洗菜,認(rèn)識了來收購白菜的金斗。金斗好開玩笑,于是一堆婆娘起哄,讓金斗給梅梅介紹一個好的。最好有車有房。梅梅只顧跟著瞎起哄,打哈哈,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可沒隔多久金斗卻真領(lǐng)著一個年輕人來了。那時金俊才從衛(wèi)校畢業(yè),鼻子上還架著眼鏡,個子高高瘦瘦,細皮嫩肉的。梅梅第一眼看金俊印象還是蠻好。最起碼沒反感。兩人相面那天梅梅在購銷點吃的飯。席上金俊倒水時碰倒了碗,端菜時打碎了盤子,洗手洗了老半天。梅梅只抿嘴笑,覺得這人還挺實在。金斗卻把金俊吹大了,說什么金俊一般人還看不上眼,相中了梅梅是梅梅的福氣。又說金俊家里有兩座宅院,八畝好地,是土財主。還說金俊如今正準(zhǔn)備宅基地呢,蓋小洋樓!金俊只是哼啊哈的,讓人摸不著北。俗話說“不哄不瞞不成親。”定親那天梅梅一看見金俊家的房子心里就灰了一半。房子還是老式的胚房,墻上白灰剝落了一片。金俊那時嘴上還留著小胡子,身上穿著黃褂子,在酒席上端盤子。一整天梅梅的眼都在金俊身上打轉(zhuǎn)轉(zhuǎn),但她什么也沒看出來。一直到結(jié)了婚,兩人安安生生過了幾年。金俊喜靜,梅梅愛鬧。照理說這樣的搭配該也不錯。可金俊那個擰脾氣梅梅卻老是捉摸不透。有時梅梅覺得金俊太焉,成天沒有一張笑臉。一次,梅梅不知道因為什么事罵了金俊的娘,金俊起先還忍著,后來忽然一下跳起來,把梅梅摁在床上結(jié)結(jié)實實打了一頓。梅梅也不是好惹的,砸了碗筷便跑回了娘家,威脅著要離婚。金俊害了怕,好說歹說給梅梅賠了不是(道歉),事情才算告一段落。自此后梅梅心里卻有了疙瘩。那時金俊也是年輕,腦袋好像不怎么開化,挺懵懂的,前后讓梅梅流了兩次產(chǎn)。事后回想起來梅梅真是恨得牙根兒癢癢,心想準(zhǔn)是上一輩子欠金俊的,這一輩子來還他。金俊心想湊和著過就是了,走到哪里算哪里。可金俊沒想到事情后來會變得那么嚴(yán)重:他心里能裝得下石頭,梅梅眼里卻容不得沙子。
※※※※※※
那是九月,雙喜村一年最美的時候。
在北面和西面山坡上,榆樹、槐樹、楊樹、槭樹,葉子一叢叢黃的黃,紅的紅,把山嶺渲染地分外妖嬈。
一條小溪從樹林里流出。
水明顯比夏天時要小。
枯葉不時落在水上,流到下游的水潭。
梅梅走到蘆萍理發(fā)店時蘆萍正在梅豆架下給龍喜洗頭,蘆萍手上沾了白沫。
蘆萍朝梅梅一笑:
“來了?”
“嗯,來了,忙著呢?”
“忙著呢!咋今天有空呢?”
“我啊,純粹是閑人一個,啥時候都有空的。”
蘆萍換一盆清水給龍喜,又把一塊毛巾搭在龍喜頭上,龍喜自己抱著毛巾擦起來。
梅梅一愣,站住:
“哎吆,我當(dāng)是誰呢?早知道他在這里,我就不來了。”
蘆萍看著龍喜笑。
龍喜有些尷尬,放了毛巾便拿過梳子來梳頭。
“今天生意咋樣啊?”
“你看看,哪里有個人啊?今天還沒開張哩!”
龍喜忙咳嗽一聲:
“哎哎,怎么說話呢,我不算個人么?”
蘆萍拍一下巴掌:
“對不起,可不是把你這大支書給忘了。”
梅梅哼一聲:
“怎么樣?給你說句實話龍喜,在這個村里,沒人拿你當(dāng)回事的。”
蘆萍忙擺手:
“梅梅你可別這樣說,我看著咱龍喜哥就很好。”
梅梅在梅豆架下站著。
蘆萍說:
“進來坐坐。”
梅梅在石凳上坐下:
“不進去了,就在外面坐坐吧,外頭有風(fēng),清爽!”
“今天你咋沒去趕集呢?你不是挺喜歡趕集嗎?”龍喜拿著鏡子照。
“你說的,挺喜歡趕集也不能整天去啊——”
“蘆萍不去趕集嗎?”
蘆萍撇嘴:
“你看看,我能出得去嗎,防我跟防賊似的。”
梅梅問:
“金斗呢?”
蘆萍搖頭:
“不知道。”
龍喜吹干頭發(fā)站起來:
“梅梅,一會兒沒事到我辦公室來。”
“有事么?”
“嗯,算是,有點吧!”
龍喜付錢的時候蘆萍怎么也不肯要,梅梅一把奪過錢來,塞到蘆萍手里:
“甭找了。”
龍喜便笑笑,披上泥大衣從山坡上走了。
風(fēng)吹動他的大衣,飄飄的。
兩人看著龍喜漸漸在河壩上走遠。
……
“我也是,這兩天,怪煩的。”蘆萍說。
“煩啥啊?有日子,好好過日子唄!照你說,俺就沒法過了?”
“各人的情況不一樣。”
“話,倒是這么說。”
梅梅看著梅豆架:
“這是你種的梅豆,還結(jié)了不少呢。”
“今年不孬,梅豆結(jié)了不少。我還栽了西葫蘆,黃瓜。”
“這不是挺好么。”
“你不咋治,糊弄著混唄!”蘆萍嘆氣,“咋了,你跟金俊?前兩天聽說你兩口子又吵架了!吵吵的啥呢?”
“還能以為啥啊?過不下去了唄!”
“你們也是,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我常說,你看看人家金俊和梅梅,多般配啊!俺看著還挺眼熱呢!”
梅梅搖頭:
“各人的情況各人知道罷了。”
“這倒是……”
梅梅湊近蘆萍,輕聲說:
“你家里,有信來嗎?”
蘆萍搖頭。
“讓金斗陪你回去一趟……”
“回去?你沒見,金斗他爸一天來看三回……”
“你說的,有一年多了不是?”
“嗯。”
“你甭急,到時候我說說他!其實,金斗也不孬……”梅梅說。
“他?……根本就不是個人!”蘆萍欲言又止。
梅梅看看四周,忽然放低聲音:
“要我說,你也真是傻,那理發(fā)的錢,你不會自己偷著裝起兩個來,當(dāng)零花錢也行啊!再說,說不上什么時候,就得用錢……”
蘆萍忽然冷笑:
“偷著裝起來?你瞧那是什么——”
說著朝北墻上一指。
梅梅看見墻上掛著一個木箱子,像個郵箱似的。
“干啥的?”
“干啥的?裝錢的!理發(fā)的錢金斗都讓投進這個箱子里!這還不算,誰來理了發(fā),還得簽字哩!”
梅梅真想笑,卻笑不出來:
“真他奶奶個Ⅹ的,這種辦法他也想得出來。”
蘆萍嘆氣。
“你怎么辦呢?跟金俊,就真不行了?”蘆萍問梅梅。
“跟他是沒戲了,我看他看到骨髓里……”
“咋弄到這地步呢?”
“你不知道么……”
“那,龍喜那邊哩?柳枝……”
“誰知道?我……說不準(zhǔn)……”
“前天還見柳枝去麥場背柴火,跟她說話,愛搭不理的。”
梅梅噘著嘴。
兩人在灶屋里炒菜的工夫,一輛農(nóng)用卡車從馬路上呼呼開了過去。
梅梅抬頭看一眼:
“誰?”
“還有誰?熊唄!”
“到底誰啊?”
“還有誰?金斗那死熊!”
梅梅忙在大襟上擦了擦手:
“那我得趕緊走了。”
蘆萍一把拉住梅梅:
“你急什么,他不上這里來的。”
“金斗不來找你?”梅梅看著蘆萍。
“所以說,我就跟守活寡是一樣的,這個日子,你說還有什么過頭呢?”
梅梅噘著嘴,愣愣看著那輛農(nóng)用車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