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出走
- 雙喜村的人們
- 潤月搖花
- 2688字
- 2012-01-06 16:35:04
晨霧遇見干冷的樹枝凝成一層白霜。
在西山嶺上,一棵棵柏樹皆像包了白頭巾的少婦似的,一個個靜默著。
霧氣掠過槭樹,紅葉便蒙了一層結晶。
麥田里,場院里,都蒙了一層白。
天蒙蒙亮,村路上還沒什么行人,偶爾有幾個拾糞的老農在路邊溝壑里轉悠。
一扇大門忽然“吱紐”響了一聲,接著,從里面走出三個人來。
幾個人一邊說著“冷”,“下霧了”,消失在胡同里。
金斗哼著歌,朝自家宅院走。
金斗昨夜打了一夜牌。
金斗手氣不錯,一開始輸了二百多,后來又贏了四百。
金斗兩眼熬得像桃子。
金斗穿過麥地。越過一條小坎時金斗一下踩在一朵牛糞上,腳下一滑,一屁股敦在麥地里。
金斗罵一句,心想真是撞上了牛屎大運,又想起昨夜蘆萍來找他,讓他早點回去睡覺,卻被他罵了一頓,心里又美滋滋的。他爬起來,揉揉被摔疼的屁股。
金斗那座宅院是新蓋的。那年金斗從軍隊上復員回來,正趕上雙喜村規劃新農村,金斗又領了新媳婦家來,于是金成張羅著蓋起了這座宅院。金成兩口子仍舊住在山下老宅里。
宅子在西頭,金斗是這胡同里最末一戶,西邊是一片桑地和樹林。
金斗走到宅院門口時看見大門虛掩著,金斗一推,門“吱嘎”一聲開了。
院子里靜悄悄的。
紗窗門一半關著,一半開著。
金斗從窗戶望了一眼,屋子里沒人。
金斗推門而入,眼前的景象不由使他驚呆:屋里一派狼籍,衣服散亂地扔在地上。大櫥門放錢的那個小抽屜被撬開了。那年蘆萍跟他來時帶的那個小箱子也沒了。
金斗一跺腳,轉身便朝山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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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聚了一伙人。周圍幾個人便勸說:“放心,抓緊找,一準還跑不遠……”金成頓一頓:“你趕緊上理發店那邊去看看,興許在那里也說不準。”金斗一聽便像兔子一樣蹦起來。一會兒金斗回來說理發店門鎖著,沒人。金斗忽然一拍巴掌:“對,找梅梅去,昨天下午梅梅還來找蘆萍哩,梅梅準知道!”周圍幾個人便都鼓動:“對對,找梅梅去,梅梅不是跟蘆萍挺好么,梅梅準知道!”金成滅了煙,一行人咋咋呼呼朝村委會走去。
村委大院里梅梅正站在臺階上梳頭,一看這陣勢不由愣了:“大早晨起來的,這又是演得哪一出?”金斗走過來,拉著梅梅的手:“梅梅,梅梅,你看見俺媳婦了么?”梅梅一愣:“你看看你這個人,你整天摟著她睡覺,我上哪里看見了,怎么了?”金斗苦著臉:“俺媳婦跑了。”梅梅一愣:“哎吆,那你還不趕快找去!”金斗:“我上哪里找去?我這不是上你這里打聽消息來了么。”梅梅倒退兩步:“金斗,你這是說得啥話?你媳婦跑了,你尋思是我知道,是不?”金斗拉著梅梅:“你一準知道,你們倆平時那么好,她上哪里去,肯定你先知道,梅梅,你要知道,你給我說。”梅梅急了:“金斗,你這話就不對了,你們是兩口子你都不知道,我上哪里知道去?”金斗:“昨天下午,你們不是還在一起么?”梅梅:“不假,昨天下午俺倆是在一塊,蘆萍還給我剪了剪前劉海兒,但你不能說,蘆萍跑了,就來找我啊?”金斗狗急跳墻:“你別說一些了,梅梅,你別以為我啥事兒不知道么,我告訴你,要不是你成天去挑唆,她也不會跑!”梅梅也急了:“你這是啥意思,金斗?你以為是我挑唆你媳婦跑了?你拍拍良心,金斗,我平時對你咋樣,對蘆萍咋樣?我有時候可能說兩句不好聽的,可我不都是為了你兩口兒好么?你以為我還能調唆你兩口子散伙么?”金斗:“不是你調唆的,也是跟你學樣!”梅梅冷笑:“那個我管不著!”一旁龍喜走來,遞給金成一支煙:“梅梅,她倒不是那種挑撥離間的人,這里頭可能有什么誤會……”金成嘆氣。“現在,可能還走不遠,那這樣,咱分頭去找……”金成噘著嘴:“只能這樣了……我也知道,人家閨女確實不孬,主要是咱自己的孩子不爭氣……我尋思,孬好讓我見她一面,她要是愿意回來呢,咱就好好地過,她要是不愿意回來哩,咱也不強求,咱給人家拿上幾千塊錢,也好打發人家回去,誰家爺娘不想孩子……”龍喜點頭:“對對。”金成嘆氣:“老龍,要不,麻煩你跟我跑一趟?”龍喜連忙穿上泥大衣:“趕早不趕晚,咱趕緊拾掇拾掇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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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喜跟著金成在省會瞎走了兩天,腳上磨起繭子來。皮鞋上的襻子也斷了,只得用定書機訂住。
這天龍喜正坐在汽車站旁的小旅館里休息,門忽然一下被推開,金成胳肢窩里夾個黑皮包走進來。
龍喜抬起頭。
金成端起床頭柜上的白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怎樣?”
金成搖頭:“她要是鐵了心要走,找也白搭了。”
“……”
“我估摸著,那閨女是走老家了……剛才我問售票員了,往南的車,一天好幾趟哩!……估計,人家閨女早到家了……”
龍喜不說別的,只滋滋抽煙。
“這閨女,看來不是盤算一天兩天了……”
龍喜點頭。
兩人“吱吱”抽煙。
“下一步,你看……”
金成搖頭:“算了,也不怪別人,要怪就怪金斗命不好!咱就是留得住人家閨女的人,能留住人家閨女的心么?……”金成忽然一下高興起來,“老龍,來,脫下你那鞋來,試試這雙鞋行不。”說著從皮包里摸出一雙皮鞋來,“我看你腳是四二的,你試試,行不?”
龍喜忙把腳從床上放下來:“那哪行,多少錢,我給你錢。”
金成大方地說:“什么錢不錢的,我看你這雙皮鞋,穿了有半年了,你穿上試試看,不合適我再回去換。”
“多少錢?”
“什么錢不錢的,穿著合適就行。”
龍喜擠上鞋,果然大小正合適。
“咋樣?”
“挺舒服,比我這雙強多了。”
“我專門挑得軟底子的。”
“真是,買鞋干什么,這點小事,多少錢,我給你。”龍喜說著拿出錢包來。
金成忙擋住他:“老龍,你坐下,我還有話跟你說哩!”
龍喜坐下。
“咱坐下午的車回去。”金成說。
“要不,再找找?”
“算了,不找了。”
龍喜靜靜抽煙。
金成嘆氣,撓撓頭皮老一會兒才說:“其實,這事兒有點扯遠了,就是那年,你封了西邊石料場的事,關鍵是,有些事跟金斗還沒有扯連清楚哩!”
“跟金斗還沒扯連清楚?”
“其實,金斗那邊,說實在的自從承包了那片山場,不但沒掙著錢,還賠了不少……總之,我也是有責任的,但那時咱是以村里的名義開發的,項目搞成后,村里也分一點紅的,可當時投資村里一分錢也沒出……”
“……”
“以為這事兒,金斗天天找我吵,煩得我不行。”
龍喜咳嗽一聲。
“金斗這孩子也是不成氣,本來以為這事兒,兩口子凈吵架……還指望著能好好過哩!你看,這下好了,媳婦也跑了……”
龍喜不吭聲。
“我那意思是,你看看,村里能不能補償點兒……”
龍喜摸捏著下巴上的胡茬:“老金,你光說得容易哩,咱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來搞新農村搬遷,二來還有西山上的果園,哪里有錢啊?”
金成一笑:“老龍,你哄我哩,鎮上那筆款子不是早就到帳了么?”
龍喜笑笑:“那點錢,夠干啥的?……說句話不好聽,老金,就咱村搞得那項目,搞好了還行,要是搞不好,連咱村都得搭進去……咱村現在是有點錢,可咱把明天的錢花了……咱村現在,其實都是拿捏在別人手里,以為這事,我天天晚上睡不覺……”
金成把煙抽得“吱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