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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開學的路
海邊鐵路上遠遠傳來火車的汽笛聲,浩渺地劃過南山鎮的清晨。
路凱晨被悠遠的汽笛聲喚醒,睜開了眼,窗子沒有掛窗簾,青色的晨光映入眼簾,驅散了睡意。
他坐起身子,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打了個哈欠,然后扭頭看了墻上的掛歷,1990年9月1日,星期六,周圍劃著一個圈兒,旁邊寫著:開學報到!
今天,是他小升初的第一天,上午要去南山中學報到,興奮的心情不由得躍上心尖。
路凱晨心里念道: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起床!
然后一骨碌爬起來,站在窗前望著外面伸了個懶腰。窗外晨靄縹緲,東方已露出魚肚白。
他又往窗下看,巷口的早點攤已經在起火做飯了,冒著一股股熱騰騰的白汽,給青色浸染的巷子……其實他沒在欣賞人間煙火,而是在想今早是吃餛飩呢?還是豆漿油條呢?
路凱晨父母是雙職工,中午時間緊來不及回家做飯,一般早上起來把午飯做出來,留給他中午放學回家自己吃。
至于尚未受到科學重視的早飯,就自己外面對付一下。
洗漱完開始穿戴,他看了看掛在壁櫥門把手上的紅領巾和門鑰匙,以后不用每天早上戴紅領巾了,于是只取下拴著長繩的鑰匙掛在了脖子上。
照了照鏡子,沒了紅領巾的遮擋,這鑰匙咋這么顯眼呢?
他背上綠布書包跑出門,書包里沒有書,只有一只筆和一個本子。之所以書包是空的,是為了報到領課本,筆和本子則是為了抄課表。
(注:八十年代的城鎮雙職工家庭,因父母早出晚歸,小學生都是自己上下學,于是將鑰匙掛在脖子上,防止丟失,方便易用。)
清晨的陽光斜照大地,輕撫著漸入喧囂的南山鎮,美好的一天從早點攤兒開始。
路凱晨要了一碗五毛錢的餛飩,那餛飩沒餡兒,就是象征性的抹了點兒葷油,吃碗餛飩相當于喝了碗片兒湯。
湯畢,嘴里念叨了一句:“開路!”
隨即大步向南山道走去。
以前上小學時,是穿過居民區巷子向北走,今天去南山中學報到,則是沿筆直的南山道西行。
南山道是南山鎮所屬的海云縣外環路,因通往位于縣東南的南山主峰而得名。
為了營造海云縣形象,南山道修很寬闊。來往車輛也不多,半天才會經過一輛貨車或拖拉機,但每次經過都很吵鬧。
鎮內道路已不再讓走馬車,一律繞外環,所以這里走得最多的是馬車。
馬車的聲音不吵鬧,馬蹄子踏在柏油路面的“啪嗒啪嗒”聲節奏沉穩,親切又好聽。
南山道自1980年完工以來,還在兩側的人行甬路邊種植了槐樹。
槐樹站在路肩上,將青灰磚板鋪成的甬道和主路分隔開來,形成一道綠色走廊。
經過十年樹木,它們已壯大茂盛連成樹蔭。將近九月,一串串的槐花掛在茂盛的樹葉間,散發著撲鼻的清香。
路凱晨望著透過樹葉縫隙落到方磚板上的斑駁陽光,有種如履光陰之路的神奇感覺。
不禁在心里對自己說:小學六年好漫長,終于盼到長大上中學了!
“嘿,開塞路!”一聲帶著公鴨嗓的大吼自路凱晨身后傳來,一下子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聽聲音就知道是季小堃那家伙。
路凱晨回頭往南山路上瞟了過去,只見季小堃騎著他的二六舊飛鴿,后托架上也夾著只空書包,正沿著路邊彎著腰猛蹬著車子。
“你個屁小墩兒!”路凱晨咧嘴笑道。
季小堃直起身放慢速度,把車貼近路邊,然后右腳踏著馬路牙,左腳嘎登嘎登來回踩著車蹬,騎在車上慢悠悠的和路凱晨保持同速。
他看到路凱晨脖子上掛著的門鑰匙,甚是扎眼,譏笑道:“你咋還掛著鑰匙?繩子都狗肉色兒了!還當自己小學生呢?”
說完得意一手扶把,一手彈了一下褲耳上掛著的亮锃锃的鋼制鑰匙扣,然后取下鑰匙環套手指上轉了兩圈,說:“喏,有派兒不?”說完學著西部片兒里的槍手一樣,“喯兒”的一下又把鑰匙掛了回去。
(注:八十年代末,中央電視臺引進了大量外國譯制片,其中多半是充滿冒險開拓精神的西部牛仔電影。)
“這玩意好,哪兒買的?”路凱晨羨慕道。
“華僑商店!下學了跟我繞一圈,去那兒買一個唄!”
“沒帶錢。”
“我借你。”
之后兩人熱烈開聊變形金剛,自從上譯版《變形金剛》風靡全國中小學生后,他們碰到一起就是聊不完的汽車人與霸天虎。
正說話間,有兩個女生說說笑笑地從前面岔道轉了出來,也去往南山中學。
因為距離較遠,兩人并沒有注意到他們。
左邊身形嬌小的女生叫于小玲,是他們小學一班的同班同學,她是五年級時轉學過來的。
右邊稍高一點兒的女生是小學時二班的中隊長,雖然面熟但不知姓名。
不過路凱晨是知道季小堃喜歡于小玲的,于是故意問他:“嗨!嗨!你看前邊那是誰啊?!”
“不認識啊!”季小堃有點懵。
“我沒說二班那誰,我說的是于小玲!”
“你有病啊,知道還問我?!”
“問的就是你!”路凱晨逗他。
“問我干啥......”季小堃心虛道。
路凱晨不說話,盯著季小堃點著頭壞笑,季小堃不自在地說:“你啥意思?!”
路凱晨繼續不說話......
季小堃臉紅了,干脆自顧自地嘟囔道:“先走了,你自個兒慢慢溜達吧!”
“嘿,你看你,我也沒說啥啊!”
路凱晨望著季小堃瘦瘦的背影,短袖白汗衫扎在灰褲子里,腰間的那串鑰匙隨著他上下蹬車而發出有節奏的清脆金屬碰撞聲,兩只細細的胳膊撐著車把,在大道上噌噌地低著頭騎著車超過了走在甬路上的于小玲和中隊長。
于小玲是個內向女生,和班里男生極少說話,至少小學時如此。
轉學到班里這兩年,季小堃和她都沒說過話,算是陌生的熟人吧。
所以那小子就那么虎虎的騎過去不跟她打個招呼也正常。
于小玲隨后認出是季小堃從大道上過去了,稍稍看了一下,就繼續和那女生說話了。
路凱晨在后面走著。他走得比于小玲她們快,越走越近時,他本想和于小玲打個招呼,畢竟小學時一個小組做值日時還說過三句話。
在快趕上兩個女生時,他聽見于小玲對旁邊的中隊長說:“剛才騎車子那男生小學跟我一個班,我覺得他長得可像蘇有朋了,嘻嘻!”
中隊長說:“哇,剛才沒注意,有那么帥嗎?”
“嗯,有吧......也不知道以后還在一個班不。”話語間流露出一絲失落。
“怎么,你喜歡他?”中隊長調侃道。
于小玲趕緊說:“哪啊,我只喜歡吳奇隆!吳奇隆最帥!嘻嘻!”
“你知道郭富城嗎?現在可火了,比吳奇隆還帥!”
“知道啊,可吳奇隆個子高,還會武術!郭富城不會。”
“昨天剛買了郭富城新出的磁帶……”中隊長說。
兩個女生在談話間,并沒發現后面的路凱晨。聽到這兒,他心想:算了,不打擾你們了。
于是跟在后面放慢腳步不再快走,直到拉開了距離。
之所以她們沒發現路凱晨,是因為他總穿著雙回力球鞋,而且走起路來快而無聲。
其實這個習慣是他刻意形成的,因為他幻想著當武林大俠——站如松,行如風,走路無聲練輕功!
平時邁的每一步,都是在潛心修煉啊!年少的他,覺得這樣久而久之就會功力累積,就算不會踩著樹葉上天,某一天也能夠飛檐走壁如履平地。
多么中二的想法,他竟然還為此練了一年有余——幸虧那時候不知道有種運動叫跑酷,否則早就領盒飯去了。如此二中二,不僅輕功沒練出來,期末還栽了一個大跟頭,不過這是后話。眼前這情形,他還真得力于他那悉心修煉出來的半吊子輕功“凌波無聲步”,替那只剛跑遠的假乖乖虎探到了些有意思的小道兒“情報”。
雖然他是無意中聽到了女生間的悄悄話,并非窺聽癖,但還是小小滿足了一把他那來無影去無蹤的俠客夢。路凱晨暗暗得意:季小堃,以后你要拜我為路少俠,哈哈!
關于季小堃喜歡于小玲,那小子沒對任何人說過,路凱晨是怎么知道的呢?
事情還得從六年級時一個下午說起。那天放學后,季小堃愣是不走,一反常態非得留在教室寫作業。
路凱晨就跟他一起寫,待他寫完,這廝才寫一半兒,磨蹭到值日生們都走了。
路凱晨等他太無聊,就到操場邊扔紙飛機邊去廁所,等他回來忽然聽見他們教室里有錘子釘釘子的聲音,他扒著后門玻璃一看,季小堃那小子正在前面修課桌。
呀!這小子咋還學起雷鋒來了!路凱晨這才想起早上于小玲的課桌木腿松了,桌子不穩當,還是老師拿繩子給臨時綁上的。
唉,原來這家伙從上午就開始預謀這次行動了!
不過,我好像知道了點兒什么......于是路凱晨站在外面,沒有進去打擾他。
那個傍晚的斜陽,從容地穿過教室外的楊樹,穿過起皮的藍漆木窗,伴著回蕩教室的叮當敲打聲,落在干凈的洋灰黑板和微黃的白/粉墻上,落在一排排褐色的木桌椅上,落在馬克思和恩格斯掛像的偉大友誼目光間,最后,落在前面那個情竇初開的少年瘦弱的后背上。
鋪滿教室的桔色夕陽,泛著暖而安詳的光芒,如同母親的手,撫摸著自己那忽然之間就長大了一點兒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