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凱晨和季小堃出來后,回到馬路這邊,兩個女生早已走遠。
季小堃朝她們的方向張望了一番,路凱晨拍了一下他,說:“嘿,人都走了還看啥,要看明兒個再看!”
季小堃轉過頭,沖他咧了咧嘴,有點兒尷尬地問道:“老路,你啥時候知道的啊?”
路凱晨答道:“六年級,你有次給她偷著修課桌,你還記得不?”
“哦,那次啊,我記得你當時去操場了。”
“自己玩兒了會兒沒意思,結果回教室就看見你正給她鼓搗課桌呢,傻子才不明白怎回事!”
“哦,這樣啊,那你怎么沒跟我提過?”
“你不說,我也不好意思問啊!”
“我看你挺好意思的啊!”
“嗨,都小學畢業了!大人了!還有啥不好說的!”
“我說,這事兒你知道就行了,不許跟別人說啊,更不能讓于小玲知道……”季小堃囑咐道。
路凱晨拍了下胸脯說:“放心吧!我路某嘴可嚴實!這都一年了,你看我跟誰說過?”
季小堃又問,“你說小辮兒看出來了嗎?”
“小辮兒啊……管她干啥,你和于小玲又沒怎么著!以前那誰么倆公開在班里搞對象,也沒見人家臉紅過,你看你剛才紅的,真跟屎憋的似的!”
“要真那樣還免得她們看出來!你知道沒事兒,小辮兒知道了就懸啦!”
“為啥懸?”
“怕她亂說!”
“放心,她也就跟于小玲說,頂多再拿你開開涮,不至于到處亂說的......”路凱晨邊說邊拉開好望角書店厚厚的木門,回頭對正鎖車的季小堃又急問道,“拉正事兒!快點兒過來告訴我《圣斗士》在哪本雜志上呢!”
進了書店,拿到那本雜志,路凱晨聚精會神的看著那篇《圣斗士》介紹插頁,上面的原作彩圖簡直是道異界之門,通往著一個神秘的小宇宙!
從書店出來,兩人推著車子順著振興街慢慢往東走,一邊走一邊聊著漫畫,季小堃跟路凱晨普及著他不知從哪兒囤來的島國漫畫知識。
“小日本兒畫漫畫講究可多了,他們不用鉛筆畫,勾線用針管筆和鋼筆,上色也不用墨水涂,用網點紙往上貼,那個網點紙還分號兒,叫多少多少目!”季小堃侃侃而談。
“為啥弄這么費事?用鉛筆不一樣能畫嘛,畫錯了還好改。”路凱晨問。
“畫是能畫,但沒法兒印刷,黑白印刷的油墨只有黑色一種,要印出灰色就只能靠小黑點兒拼,不像咱們畫水彩可以隨便調深淺,你細看報紙上的圖片就明白了。”
“哦,那上色兒的深淺變化怎么弄?”
“網點兒紙是透明的,深淺就靠上面小黑點兒的密度,號大號小密度不一樣,點兒多點大的就色兒深,點兒小點兒少就淺。”
“噢,原來網點兒紙是干這個的啊!那可比我畫變形金剛麻煩多了,那你說為啥就小日本兒這么畫,別人咋想不起來這么干?”
“誰知道,反正小日本兒做啥東西都厲害。”
“我草,厲害還讓美國佬兒給揍了?”
“誰讓他們以前那些不會畫漫畫的不干好事兒盡想打仗,要是他們早都去畫漫畫拍動畫片兒還至于吃王炸?”
“嗯,世界大同漫畫有功勞,全世界都稀罕《機器貓》!”
他們走過華僑商店,不知不覺走到了東邊電影院后面的假山,兩人不約而同地在這里停了下來,好像不在這里停下就沒法深入探討交流。
那里之所以稱為假山,是七十年代末搞現代化建設時,用挖地基的土方堆出來的。這樣既省了清運土方,還可以給公共場地造景。
它位于南山電影院后墻一帶。雖然海拔不高,也就比周圍的兩層民房高一層,但面積不小。還有模有樣的弄了一道石階,上面種了樹,經過二十多年的成長,這些樹已很茂盛。遠遠一看,就像個被周圍密集的兩層民房圍起來的大型盆景。
小學六年級之前,他們經常到這里玩兒。南山鎮可不缺好山,但對他們這幫野小子來說,山高不高好不好看都不重要,重點是這座小假山好玩兒離家近。就好比孩童眼里家門口的沙子堆。
那么這座假山有什么可玩兒之處呢?在對著電影院后墻那一面,有一道長長的土坡,土坡上有一條筆直向下的淺溝。
這道淺溝就是歷屆野小子們一代一代奮勇開拓出來的,它的功能只有一項——就是拿它當滑道,順著往下打出溜,可以坐著墊個麻袋往下滑,也可以蹲著往下滑!
不管怎么滑,這道土坡都會給人帶來無與倫比的震撼體驗——滑行時你絕不是一個人在戰斗,而是連石子帶土的跟在你身后一起飛揚。
不管是坐著還是蹲著,那種麻袋或鞋底子在下滑的摩擦中產生的震動都會穿透皮肉,伴隨著下墜的失重感,直達每一根骨頭芯兒。
滑到底還要跳起來擺個pose,喊上一句:“克賽,前來拜訪!”
那氣勢那感覺,是再高級的滑梯也醞釀不出來的!
每個周六,在享受了一下午的滑土時光后,身上的汗能把粘在衣服里的土和成泥。
然后一群精神世界得到極大滿足的土猴子才會嗷嗷叫著,伴著夕陽的斜視,各回各家……
(注:1995年以前是單休日,但小學周六下午不上課,休一天半,于是周六下午小學生就處于無人看管狀態,加之八十年代社會治安良好,小孩兒們在這個下午就搭著伴兒四處玩兒。)
雖然年齡漸大,他們滑土的癮頭已過,但多年聚集玩耍于此而形成的習慣,已化作深層潛意識,讓這座假山仿佛有一種磁力,以前玩兒是在這里,現在抒發感想也要在這里。
他們走上假山頂,夕陽依舊,土坡猶在,當年被他們滑出來的那道人間大炮也靜靜的睡在那里。
如今,他們已是初中生了,當然不會再如醉如癡地重蹈舊轍去滑土玩兒了。此時,他們早已將目光從腳底移到了前方,這也算是猴子進化到人的一種體現。
(注:克賽,人間大炮,見《恐龍特急克賽號》,當時在大陸的熱度和影響力相當于近年同類劇《奧特曼》。)
站在假山之上向南望,就是一片屋頂的海洋。
路凱晨忽然有種幻想:若輕功有成,就可以踏著這片房頂,像忍者那樣,月黑風高,無聲疾走,后面的刺客兒緊追不舍......那畫面感!想到這兒,他竟然傻笑起來。
“你這是想啥呢這么高興?”季小堃問。
“哈哈,我在想如果會輕功,是不是可以從這片房頂上一直跑過去?”
“唉,我說你怎么神志不清呢!你不會輕功也可以順著下面胡同兒跑過去啊!”
“噯,大俠武功高,都愛上樹蹦房頂兒......咦,以前沒注意嘿,你看那邊晚霞真好看唉!”路凱晨指著西邊說道。
只見一片本來是灰色的房頂映滿了霞光,此時披上了一層金色,與遠方的夕陽融為一體。
喧囂一天的小鎮就這樣沉浸在天賜人間的安詳暖紅之中。
路凱晨情不自禁地說道:“從來沒看過劇情這么牛B的漫畫!把天上的星座全搬進來了,盔甲設計得簡直太有創意了!”
“是啊!這想象力,竟然想到把希臘神話也畫進去了!可雜志上說明年才有——望——出版,也不知道啥時候能看到!”
“哎~你說,等著也是等著,不如咱們也畫漫畫吧!”
“畫啥呢?照著畫?”
“不啊,自己想著畫!“
“腦子里沒想法呀!你看人家故事牛B,畫功還牛B,這漫畫家感覺不那么好當啊.....”
“不會寫腳本,咱們可以畫片段啊,又不出版印刷,自己練著畫,畫完自己看唄!我想好了,我就畫剛才說的輕功俠飛檐走壁!喏,就往那邊兒走!”說完路凱晨指了指夕陽的方向,接著他問季小堃:“你呢?畫啥?”
“我畫《笑傲江湖》令狐沖!”說完,季小堃激動地唱了一句:“滄海呀聲休,滔滔兩岸潮!”
路凱晨緊接著唱道:“蒼天笑,紛紛世上潮,浪花淘盡天知曉!”
“你唱錯了!”
“啥對錯的,要的就是個味兒!”路凱晨對著夕陽邊扭邊唱,“清風笑,煙雨遙,葵花寶典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