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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初生
出身京兆郡望的韋氏,終還是在武德七年為尚未發動玄武之變的唐皇李世民,誕下了繼定襄縣主之后的第二個女兒,即日后被封為臨川公主的孟姜。
孟姜,是臨川公主小字。
沒人知道那時剛在豳州,對峙來犯突厥而無傷歸來的李世民,是抱著怎樣的一種心緒,為這個才誕下不久的十一女,取上這樣一個不算給予厚望且珍愛的小字。
孟姜女,似乎在予示著這個女孩,會在自己父親的‘庇佑’下擁有最不幸的一生。
但所幸她在年幼之時,就懂得察言觀色,甚至為了得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父親喜愛,日夜飽讀詩書,并適時彰顯才情。
才在五歲之時,終是叫那向來不曾正眼看她的父親青眼相加,并不惜為她找來名師加以培養。
寵愛之重,于民間宮中口述間,一時無兩。
而母親韋氏卻為此暗感神傷,只終日抱著那尚有兩歲的弟弟,緘默沉沉,不置言語。
遂沒人知道,她那年幼時的心思,算起來是有多番深思,所作所為,為得無非就是不要像自己那同母異父的長姐那般,輕易地,就成為了帝王家收服朝野,乃至外族人心的籌碼。
“阿姜.........”
貞觀四年的六月,那是阿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喚她小字。
彼時的她跟在阿娘身后,親眼瞧著那位花釵翟衣下所飾的幽幽美人,哀容凄然。
大唐君主的一聲口諭,輕飄飄地,就使得她搖身一變,從拿不上臺面的宮婢之身,升作了一方縣主。
從而再被當作了皇室繼女,美名曰是賜婚給了那個因誘擒頡利可汗的胡人——阿史那忠。
實則不過是借此,羞辱著這個自幼便喪父的孤女,妄圖來掩蓋自己曾因所謂醉酒而犯下的過錯罷了。
而后再封那胡人為薛國公,以將軍名滿天下之姿,令其為大唐征伐賣命。
阿姊既已為其妻,結局,自是不免要隨夫外走,從此遠離宮闈故土。
不得與母親有相見之日。
這般苦楚,不論換做是誰,又何能見喜......
況且名義繼子尚且如此,不難想象那些高位于權傾之家的帝王親女,到頭來,怕也是難逃姻緣皇權,為他人做嫁衣的牢籠。
阿姊于這其中,并不是第一個,自然也不是最后一個。
長安城內
女子迎風綠袂間,那置于街道兩側的水鏡之影下,恍惚所映之物,竟褪色地一如冬日風霜一般慘白,叫人寒徹心骨。
小小年紀的孟姜怔望著阿姊在人前風光出嫁,風劃目眶間漸有漣漪。
然卻只敢在人后悄然拭淚,不敢叫牽著她小手的阿娘望見。
雖說阿娘如今已身為貴妃,榮寵異常,可即便這樣,身為生身母親的她,也不得親自送阿姊出嫁,就連觀瞻宮廷嫁禮,也得一再屈于人后。
黃沙滾滾,終無歸期,長安城由內至外,宛如劍刃分地,各是另外一番風景......
而作為繼父的唐皇李世民,還是那般象征性地于群臣文士,乃至天下百姓面前,上演著所謂慈父仁君的模樣。
只為在文書記載上,留下一抹仁愛重彩,好叫人淡忘了他曾是那個為了皇權,不惜殺弟弒兄的決絕之徒。
不然,又怎么會有,在經玄武門之變后的數年,還總記掛著,要在眾臣使節宴前,‘帶’著太上皇李淵上演著那一出出‘父慈子孝’的戲碼。
自欺且拙劣。
孟姜知道,太上皇李淵絕非是個糊涂軟弱的君主,然只不過一切成了定局,再要攪動風云,只會落得個更為蕭條的結局。
倒不如作個兩耳不聞天下事,終日抱著一把琵琶,幽幽自艾的孤寡老人來的好。
只是,那悲戚樂聲,如刃耳中,總叫人夜夜難以安睡。
那日
也是她著意尋聲行至大安宮前,于外廷內就遠遠見著里面的皇祖父,正坐對一棵已然開花的石榴樹幽幽嘆息著。
月色燭籠下,李淵蒼老的指尖還在那把已有些年頭的琵琶琴上,循循描畫著,似是在悼念著已故的亡魂。
隨后,一曲終了,微風吁氣。
引得彼時已11歲的她,都不免感同身受的微嘆出聲。
皇祖父聞聲,放下琵琶,在辨得來人是她后,老邁憂蹙的眉微微展開,隨即招手喚了她前來。
只是那樣子,在深夜,宛如幽幽鬼魅。
“孫女孟姜拜見皇祖父。”
她上前款款施下一禮,畢恭畢敬。
“罷了,過來坐吧。”
她聞聲依言起身行至,祖孫倆就同坐在那顆火紅的石榴樹下,靜靜賞花。
半晌,皇祖父才看著她道:
“小孟姜也喜愛這石榴花?”
“回皇祖父,孫女不喜歡。”
“哦?為何呀。”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若放進尋常人家,是為祥喻之樹,可如今至在帝王之家,多有頹然之意。”
“何解.......”
“多子便即為多事。若某日瓜果熟落之際,枝干承之不住,終會落得個哀戚之景。”
她如是說著,一改往日在面對父親李世民時的那番乖覺。
李淵聞言,只垂眼靜視于她,而孟姜亦不躲閃,小小面龐盡顯出坦蕩之態。
李淵笑了,問她:
“這話,你可對你阿耶說過。”
“孫女未曾對阿耶言過。”
“可是因為懼怕?”
“姑且是吧。”
畢竟,李世民如今是這大唐王朝的帝君,是日后俯瞰天下高高在上的天可汗。
父親、兒子之名,于現在的他來說,終不過是個附屬罷了,她又何苦與之相左。
“是了,他確實不再是那個立于我身側長成,又為爭戰沙場而生的李家二郎了,他現在是這昭昭大唐的王,萬人之上........”
話落之際,老人輕不可聞的頹喪嘆咳,徐徐化作一縷西風,落在那垂垂花附的枝葉之上。
繼而那成簇的赤色花朵當中,竟有一片殘瓣也悄悄隨之落下,隨風飄搖到孟姜光潔的額間,止于眉心。
莫名給她桃靨般的臉上,增添了幾分不合時宜的俏麗。
她從不喜愛花卉,就連詩句中將其比作女子嬌艷之態,也讓她心感斥異。
何謂有花堪折直須折,不過是為足私欲之心討得一番說辭罷了。
于是,她便有些惱然地伸手將其拂下,置于掌心,隨之將其擲于那盞未飲盡的茶湯之內,任它與夜色一道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