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再看著那垂死之人臨行前的凄哀之態,孟姜以帕掩面,拭去眼角微滲的濁淚,在婆子的攙扶之下,避開其他姊妹,獨自走至殿外的回廊透著氣,抬眼時,不期然便望見了不遠處的那棵石榴樹。
紅艷的花苞,一如當年皇祖父在世時,驕艷似火。只是相比之下,這樹干之上的紋路,反倒是越發枯槁了。
“聽聞,皇祖父生前最喜愛石榴。”
高陽此時也款款走了出來,行至她身側時,倏地幽幽嘆道。
孟姜被驚了一跳,再看向高陽時,睫前掛著的露珠也為之一顫,只待安下神來,才答:
“是啊,石榴寓意極好,祖父甚是鐘愛。”
“哼,越是鐘愛之物,越是易被其舍棄,十一姊姊,你猜,他.....可曾有過一瞬后悔。”
聽到她忽然這般說,孟姜恍惚間竟不知她口中的人究竟指的是誰,但高陽此時卻不看著她,只嫣唇牽起,轉身朝著身后走來之人無聲地笑了。
而那笑中似乎帶著點清明,卻又有些癲狂,叫人不免背后栗然。
“高陽,收起你的笑。”
來人正是太子李治,就見他此時眉目間的憂色未退,但口中話語卻是冷的出奇,只一句,高陽的笑便變了味道,繼而盡顯出張狂的諷意。
“不愧是父皇挑選的儲君,可真是像呢.......你說是不是,十一姊姊。”
孟姜聞言,并不作答,而是向著太子見下一禮,便欲離開,擦身而過間,婆子一個攙扶不謹,使她不慎跌倒,太子見狀便伸手攙扶,期間,只用兩人可聞身為聲音道:
“父皇方才現回光返照之相,已命人去請長孫太尉,想必,是要做最后的部署。至于‘那邊’,我已差人安排好了,不會累及韋妃,皇姐勿需擔憂。”
孟姜聽他這么說,只做頷首表謝,便起身離去,走向那等在外間已有些時候的周道務。
待她遠去,李治這才拂了拂袖,側眼看向一直審視他二人的高陽,微嘆口氣,道:
“你饒是裝,也要裝得像些。且答應你的,我自然也會做到。”
高陽見他這般如是說,淡淡收回了唇邊的諷意,只是眉目之中,再作不出那番情真意切的哀情,只學著那古寺壁畫中被封印的眾佛一般,繼續做著漠視觀。
不多時,長孫無忌便聞訊匆匆趕來,李治也一道再跟著進了寢殿。
一盞茶后,
御前總管尖銳的哭嗓,伴著不遠處驚起的飛鳥,宣告了這位一代君王的隕落。
而靜立在翠微宮內外的子嗣官員等人,也在哭嗓落下后,跪拜在地,逐個凄然慟哭。
至于掩面之下的眾生相,究竟是何神情,便是不得而知了。
同年十月
唐皇李世民與發妻長孫氏同穴,葬于昭陵。
李治登基,年號為永徽,立王氏為王后。
并對亡父嬪妃仁之以待。
特令育有子嗣者,前往子嗣封地安享晚年,無子之人則可青燈古佛安穩度日。
期間更是給某位服侍先帝的早逝宮女,追封為了婕妤,緣是念及其好歹為高陽生母,雖說封位不至一品,但至少是個名分,得以隨帝陪葬昭陵。
而后,更是冊封貴妃韋氏為紀國太妃,準許其在宮中安養。
一時間,百姓乃至朝堂無不為新皇其性當中的仁善,深感動容。
為此,紀王李慎同阿姊便特地進宮面圣,以謝皇恩。
“本是姊弟,何需這般多禮。”
“但君臣之禮,不得有悖,臣弟等不敢藐視國威。”
紫宸殿內,昔日姊弟相覷,李治聽紀王如是說,不禁面露苦笑,也不再多加勉強。
只道出一句,近日韋太妃得知在外兒女返京,已是在翠微宮內盼望良久,便先行放紀王前去,借故獨留下孟姜,在內敘話。
待靜煙徐徐間,黃袍行至踏來,二人之影相近,李治向來溫厚嚴謹的語句,此間多了幾分釋然:
“十一姊姊,稚奴終是欠你一句多謝。”
孟姜聞言,依舊垂目,似局外人一般,只言語恭謹的答道:
“陛下言重了,天子襲位實為天命所指,孟姜不敢妄擔。”
期間絲毫不曾提及過往,究竟是誰將那有關長孫皇后之死背后的真相,于某日夜里告知給了那個常在噩夢中驚醒的韶年幼子。
以此,來借刀殺人,身居事外。
而又是誰,不惜以算計同族姊弟的前程,來助他步步謀劃,博取儲君之位,順勢幫其報年幼失母之仇,卻叫旁人以為,其始終是不得圣寵,涼薄寡義的跛疾皇女。
只因孟姜深知,眼前之人,早在決意踏入帝王爭座的那刻起,便將那副任人拿捏的稚奴面具緩緩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