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八年
正月
長安城內(nèi)上元佳節(jié),所見之處一副熱鬧非凡景象,處處彰顯著大唐在唐皇治理之下的那一片昭昭繁榮。
然而宮外燈火通明,昭顯盛世,宮內(nèi)雖是闔家之歡,卻潛藏著各門心思的謹小慎微。
這一來,是唐皇決意發(fā)兵攻打高麗,卻因褚遂良極力諫止而深感不悅。
再來,是那本從太子謀害陷阱中脫身而出的魏王李泰,不日里竟遭家奴及有過往來的朝臣告發(fā),說早在易儲未定前,就已有謀嫡之心,從而被盛怒之下的唐皇下諭貶去均州,降作了一方郡王。
遂在家宴之上,李姓子女人人自危,只作一副溫馴之態(tài),以免不慎觸及殿上國君的逆鱗,再落得個和魏王李泰一般的下場。
當(dāng)中顯得‘尤為拘謹’的,便是在宴中仔細進食的太子李治。
期間他只低眉順目地效仿著,那在旁坐著的【臨川】公主,與她一般默然靜聞。
只由著那殿堂之上的國君,借佳節(jié)之樂為由,施以‘醉翁意’之計。
不多時,帝王話中的字里行間,便漏露出端倪。
時不時地對長孫氏族當(dāng)中的薛國公之侄——長孫曦,屬各方嘉獎之意,贊其人溫文爾雅善讀詩書,實為不可多得的人才佳婿。
此話一出,倒叫殿下家宴上的眾位皇子心下一松。
但再后觀,如今這眾位皇女中,及笄待嫁之人已是寥寥無幾,加之皇女婚嫁之事向來都是由帝王定奪,鮮少有自主上前請婚求嫁,自降身價的。
遂一時間殿下眾位皇女皆作待命之態(tài),噤若寒蟬。
唐皇李世民見狀,睨眼掃視一圈,并未動怒,反而是揚眉微許,悠悠然地就此事交于在旁坐著的韋氏代勞。
然而向來溫馴的韋氏,卻有些大不敬地以‘妾為妃,不敢隨意枉擔(dān)為母之責(zé),擇女嫁婿’等說辭給推拒了回去。
這一下,別說是唐皇李世民,就連殿下坐著的眾位子女,都顯出訝異之態(tài)!
心道示韋貴妃自掌管后宮一以來,一向和善溫吞,鮮少有這般違逆之語。且今日還是當(dāng)著眾人之面拂了這近日以來就心有不順的帝王之意。
一個不慎,可就有可能被廢除貴妃的榮華之位,從而累及子女,陷入不復(fù)之地。
可就在眾人為此捏出一把冷汗之際,一旁的唐皇面上倒是不見慍色,反而作慈愛之態(tài)轉(zhuǎn)向孟姜這邊,開口喚了她的小字,頗有嗔怪地數(shù)落起是因她幾番婚嫁不成,惹得貴妃生了心病,才叫他這為人父的替她擋災(zāi)。
孟姜聞聲自當(dāng)明悉唐皇話外之意,只稍作片刻,便巧笑著領(lǐng)下罪來,推脫拉鋸間,只多虧那位及笄不久的皇十五女此刻出言解救,方才得以重新落座。
然而,這帝、妃間的雙簧之戲,被不諳世事的皇十五女從中截斷,唐皇面上不說什么,但神情已然不如方才愉悅,宴間氣氛也隨之漸寒。
另一旁懂得察言觀色的德妃見狀,便只得出來打圓場,半是責(zé)怪半是寵溺地教訓(xùn)起皇十五女的少女心性,說她即便是仰慕長孫家的曦公子,也不該如此冒失出言,毀了她十一姊姊得之不易的一樁婚事。
哪知,皇十五女嬌憨懵懂,就傻傻的回了句:
“坊間話本皆說兩情相悅,才可定終身,況且以十一姊姊的才情秉性,相比那從未照面的曦公子,反倒是那位周家哥哥更為襯些。”
說完,還作求證似的的,望向殿上唐皇,道:
“阿耶,那日女兒瞧見周家哥哥在紫宸殿外,似想親自拜禮請婚來著,阿耶,您沒應(yīng)允么?”
這話一出,唐皇面上再起的笑意中,就多了幾分諷然,繼而睨向孟姜,笑道:
“你這十一姊姊,高門之后都多番推拒,朕又如何知道,周家遺子會否能落入她的法眼呢?澤兒,你說呢?!?
被喚到閨字的韋氏,此時執(zhí)盞之手,微有一頓,孟姜見狀,也是猜到今日是再躲不過去了。
畢竟,以她之見,唐皇幾次三番要將她歸置于足下忠臣之子為婚,為的不過是有朝一日,防備母妃韋氏會因往昔之事心有惡念,憑子女長勢,滲入朝堂。
且他向來的疑心之重,自當(dāng)也隨著孟姜幾次三番的拒婚之舉從而疊上陰霾。
如今,在這殿堂之上,便是要當(dāng)眾迫的他這自小寵愛到大的臨川公主,在這高門之子與遺孤獨子之間,做出抉擇。
看她究竟是嫁于高門之妻,‘安分守己‘’;還是出降于故將遺子,平庸此生。
那一聲的‘澤兒’,便是最后警告。
終了。
家宴之上,眾人道賀。
感嘆臨川公主得以佳偶良緣,可以托付終身了。
只是無人瞧見殿上韋氏母女在執(zhí)杯敬君時,唇角減去的笑意。
這婚嫁之期擬在半月之后。
那一場的出嫁紅妝,雖說終是由作為母親的韋氏親自操持。但是為了不顯得過于奢華惹人詬病,再三思量之下,也還是同其他出嫁的皇女一般,中庸至之。
“你怨也好,怒也罷,阿娘只望你能在這長安城內(nèi)安穩(wěn)度日,不至再像........”之后的話語不必言畢,母女相視間自然知其義。
那晚皇十五女在宴后一同伴游花苑時,便將一切告知孟姜,那與周家之姻,緣是母親為保下她余生安穩(wěn),所設(shè)下的僅退之路。
如此,遂心有郁郁,但為顧及母親慈心,也為叫唐皇,乃至長孫氏從此放下戒心,已過嫁娶之齡的臨川公主,便在眾人仰望之下,安穩(wěn)地出降于周家府邸。
彼時,周家子也奉召承襲了父輩的譙國公的爵位,以示地位不至太過懸殊。
但是在成親入府后,本該作為新人的這對佳偶,卻是有名無實。
反倒是苦得那個,于她身邊伴著長大的婆子左右為難。
只因每月在隨公主進宮后,面遇唐皇乃至貴妃韋氏問詢時,不敢冒然實答,只敢小心謹慎,撿可說的說。
例如,駙馬是如何憂心,寒日里公主腿疾之癥復(fù)發(fā),從而不遠千里求取名醫(yī)藥方,親自登山采藥的。
又如,在遇公主心有郁結(jié)時,駙馬又是如何往返弘文館處,連著幾日搬閱典籍為公主誦讀解憂等等。
只字不提二人自新婚之夜起,駙馬是如何孤零一人在書房過夜。及不論晴陰朝夕,公主都不與其同桌共食之景。
心道示這二人如今相處之道,真還不如從未有過交集的生人,免不起就叫旁的人瞧著,心生嘆息。
然而知女莫若母,幾次下來。便是從婆子支支吾吾的話語中猜出一二來。
她的這個小女兒,不像定襄縣主李氏一般認命如斯,否則也不會以各類激進之法,明里暗里地違抗皇命。遂對此次的這門婚事,所生出的郁結(jié)也是在所難免。
但當(dāng)初她這個做人母的,之所以應(yīng)下此門親事,無非是望著那位周姓駙馬的溫吞性格,能在假以時日內(nèi)將孟姜性情當(dāng)中的波濤暗涌,溫去些許,好過總被旁的人盯著,伺機而動。
卻不曾想,時至今日,雖然沒見溫去,反而繼如往昔。
并在所有人為她薄待駙馬之事加以粉飾之際,依舊不加掩飾自身本來性情,不得已,婆子便只得在韋氏再三責(zé)問下如實相告。
不過所幸,此次宮內(nèi)親子面見,那位九五之尊的唐皇,因朝堂之事憂擾,并未到場。否則盛怒斥責(zé)之下,怕就不是簡單幽禁便可平怒的。
怎么說周道務(wù)如今不僅是皇婿,還是繼襲了父輩爵位的譙國公。雖說品級有名無實。但孟姜若總是這般怠慢,他日被有心人傳揚出去,于妻、于皇室皆是不成體統(tǒng)。
然而,即便母親苦口婆心的勸說,孟姜還是在案前默默為姊弟抄經(jīng),直到落筆后,才看向母親,言道:
“皇女身份于女兒,從來都是枷鎖,女兒又何苦一人宿命難脫,再災(zāi)禍及他人.......”
她之所以待之周道務(wù)如此疏離,也是基于往日淡交之緣,為的就是叫他能在受到冷遇之余,好去另尋心中佳人,待到他日時機成熟時,由自己再向唐皇請旨和離便好。
畢竟,她如今年華漸長,終日遮面跛腿。于世人、朝官眼中不過就是一個寄生于皇室名分之下,被牽著走的蹣跚布偶而已。
于情于理,委實不該去再去禍及一位,正值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
再者..........
韋氏見她話落,復(fù)又沉默,心下不免皺痛不已,知道女兒終歸還是在心底落下了埋怨,卻又不肯違背孝道,真的出言遷逆于自己。
遂再忖了忖,還待開口再說些什么,卻不料遭殿外求見之人打斷,不得不允其請安踏來。
來人自然不是別人,正是當(dāng)今的十一駙馬、譙國公——周道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