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1日，擺在張樹林面前的是一張年度績效考核表，上面寫著他的個人信息：

工號：71849

姓名：張樹林

性別：男

年齡：57

所屬部門：工程部

職等：B級員工

考核結果：D等，待改進

考核評價：工作效能偏低，需提升工作積極性。

考核結果處理欄里，寫著張樹林理論上要做出的3個選擇：j降薪：每個月降500元；k調崗：調動至其他崗位進行鍛煉并需試用合格；l協商解除勞動合同。

張樹林在這家名氣很大的制造工廠已經工作了15年，是他這一生待得最久的企業。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打D等。

三天前，新提拔的年輕總監已經跟他談過，跟他解釋了一通，意思就是D等其實是輪到的，不表示他能力不行，并極力建議他接受降薪，畢竟降個幾百基本沒什么影響，他的工資挺高，年底績效好點還能補回來。老張說他考慮考慮。

考慮的這三天，老張極力讓自己接受自己的解釋：“降點薪沒什么，都工作這么多年了還有啥看不開的”，“也不是第一次降薪，這些年經濟波動時候也降過，有一次還降了10%呢”。可三天后，他還是撫平不了心中的情緒，想暴跳如雷，想罵人，想把這張破紙揉成團扔到誰誰臉上一走了之，但又只會是想想，不會真的爆發出來，只能憋在心里，畢竟年紀這么大了。他跟家里人也聊了聊，家里人都覺得降點就降點，沒什么好糾結的。他就更爆發不出來了。

今天，總監讓秘書把考核表放在他的工位上，讓他挑勾簽名，然后送到他辦公室去。老張把名字簽好，龍飛鳳舞的。勾沒挑，他要再想幾分鐘。

他從農村讀書出來，21歲大專畢業，就在這座大城里找了工作，想著立業于此。三十六年里，他無縫銜接的換過幾個公司。他兢兢業業，敬重工作，在大城里娶老婆，養孩子，買房子，買汽車，供孩上了大學。他對工作的態度一直是成熟的，心胸開闊，笑臉相迎的。但在現在，這一刻，他突然不想工作了。他絞盡腦汁想憋出一個自己能認同的理由來支持自己的想法，甚至覺得要是降薪幅度大點就好了，或者直接把他開除。可是他想不出來什么特別的理由。他逼自己超脫的思考著，工作這么多年，應該為自己想想了，可惜，工作一直以來都是基本符合他的本意，是和他小時候跟著父母耕田種稻時學到的淺顯道理契合的：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沒有本事掙大錢，努力認真的工作，是他一直以來的立身之本，是他所走的道路。這跟工作中的苦痛煩悶爭斗沒有關系，路就是這樣的，路就是路。現在，他被路上的小石子絆了一下，一個趔趄，回頭看了一眼走過的路，盯著這顆小石子，竟然想著要坐下來，不走了。奇怪。

他拿起這張表，認真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小聲讀了一遍，放下，挑勾，龍飛鳳舞的簽上名字，翻了下手機，在名字旁邊認真加了個日期。長嘆了一口氣，他突然覺得辦公室開闊了，拿起紙走向了那位年輕有為的總監獨立辦公室，去好好談談。

拖到4月1日，張樹林才正式拿到了離職證明和補償金，跟領導同事道了別，還流了眼淚。這2個月他過得糾結，公司里老領導、舊同事輪番來游說他，勸他留下來，他猶豫了一次又一次，又鐵了一次又一次的心，回絕了一個又一個；他老婆李敏敏一次又一次罵他心眼堵了，離退休還有好兩年呢，他回了一嘴又一嘴。女兒李玉倒是沒什么意見，還覺得挺酷。女兒還年輕，還在讀大學。不管怎么樣，張樹林認為，他的職場生涯結束了，他就是不想干了，不想工作了。他想干點別的什么，至于干什么，他還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