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正好是周末，張樹林前天晚上就帶著李敏敏趕到了老家。元宵節又團聚了一把，還不是小聚。元宵節晚餐在姨媽家吃的。姨媽有一兒一女，姨夫過世了。表哥在家做小生意，有個獨生子，在外面上班了。表姐嫁到了縣城里，元宵也過來了，帶了侄子侄女們，十幾口子，熱鬧的很。老張酒喝多了，被李敏敏和李玉架回去的。

第二天周日，臨近中午，溫度不高但陽光強烈。李玉陪張樹林在田野邊走了走，曬曬太陽。

老張一直試圖在小家庭里營造嚴父慈母的氛圍。這倒是符合李敏敏的性格，對老張來說有時候則有點壓力，畢竟對李玉是很想溺愛的。好在嚴父的形象整體維持的還行，一直以來，李玉跟父親有點點距離，跟母親交心比較多，跟父親談心少。李玉發的那篇文章，把這點點距離消滅了。馬上都大學畢業了，也不需要嚴父形象了。

老張在前面走，背著手。

“爸，等院子修好了，你是不是要在這兒度過晚年？”

“嗯，計劃是這么計劃的?！?

“媽來不來？”

“聽她自己的，想來就來?！?

“她要不來，你豈不是孤獨寂寞冷?！?

“那不會。剛開始肯定要適應一下。不過這里能做的事情多，養雞養鴨種菜種地，活多。等你工作了，要掙錢養我們了?！?

“那是必須的。”

“沒事你也來，周末就能來。不過工作城市最好近點?！?

“我想現在大學的城市找找工作?！?

“也行，畢竟待了幾年了，畢竟熟悉?！?

“嗯?！?

有點風，掃過有點沉睡而蘊藏生機的田野。

“爸你覺得城市好還是鄉下好。”

“適應了都一樣。不過年輕人還是要在城里奮斗奮斗，努力工作，老了來鄉下才對?！?

“我覺得你還不老?！?

“我也覺得我不老，不過我想試試看，反正早幾年晚幾年也沒啥區別。也陪陪你奶奶。”

“嗯?！?

“修院子你覺得開心嘛！”

“還行，這是我的根。也許等我走了，這個院子就沒了。”

“沒準我也來院子里養老呢?！?

“哈哈，你現在想這個太早了。在城里也挺好的?！?

“嗯。人多，熱鬧。”

“……，我在城里住了這些年，小區里就認識對門的，樓上樓下住著誰我都不認識。這里不一樣，周圍全認識。”

“樓上是租房子的，換過好多人了。樓下的我認識那個阿姨，老兩口住的，孩子在外面。”

“噢喲，你都認識?！?

“那是，我認識好幾個呢，我不是有兩個小學同學也在小區里。”

“哦，對的。”

“我們幾點回去。”

“吃完午飯就出發。早點，怕堵車。”

“嗯。”

李玉在空間又發了張照片，“背影。”

李敏敏打電話喊吃飯。吃完飯，老張開車回大城。母親在后備箱塞了不少東西。

李玉明天就要回學校了。老張計劃再給李敏敏做幾天飯，下周六就收拾行李回院子，準備把屋子騰空了。大江到時候會派人來拆電器，老張已經跟表哥和幾個村里人打好招呼，請他們做小工，幫處理東西，也請好了表嫂為工人們做飯。

李敏敏周六也跟著來了，要幫忙把西屋搞干凈，還得住好久呢。周日就要開始忙，她說自己會坐火車回去。

留下的西屋是兩間空房?？壳霸捍蟮囊婚g要改成倉庫和臥室。后面小的一間是舊廚房，有灶臺，用來給工匠們做飯。李敏敏和表嫂在西屋擦掃洗拖了整整一下午，把灶臺的兩口鍋安上，搬過去幾張桌子、柜子，把舊燈泡都換成大亮的節能燈。廚房電器還沒拿過去，可以晚幾天。老張和表哥把其他幾個平房里的上古農具都清理了出來。老張把以后能用上的幾件拿進西屋，其他的堆在前院，等明天問問村里有沒有人要，要就都拿去。在平房瓦下閣樓里，老張找到一個白色化肥袋子，里面的零碎東西老張也放到了西屋。

第二天一早8點不到，表哥帶著人來了。大江也到了，說要看看現場。老張剛起床，有點迷糊。李敏敏已經買來了早點，豆漿、油條、包子、稀飯和茶葉蛋和咸菜。大江面無表情的解決了幾個大包子、一個茶葉蛋，灌進去一袋豆漿，叼上一根煙，圍著房子院子走了幾圈。等張樹林吃完早點，表哥幾個已經帶人開始拆空調、抽油煙機、挪冰箱。大江還在溜達著，看見老張吃完了，他說，先把還要用的電器、燈、家具全拆掉搬出來，二月初二那天，我帶人來，把連進屋的水電都斷掉，電跟西屋連好。要先拆連著西屋的墻和屋梁，等拆開一段，就讓挖掘機來拆小樓和剩下的平房。舊瓦就不要了，太舊了能用的不多。老張點點頭，給大江遞了根煙，大江夾在左耳朵走開了。

張樹林也點了根煙，站在前院發呆。等開始拆了，母親就去姨媽家住。西屋弄張床自己住，看守點院子。

表嫂跟李敏敏做午飯。七菜一湯，肉多蔬菜少。表嫂手藝比李敏敏好多了。表嫂曾經專門做過酒席，哪家有紅白事，就會有人請去，那家什么都不用管，從桌椅板凳杯碗筷子到買菜洗碗，一條龍服務。表嫂當過主廚副廚，最近幾年腰不行才沒做了。老張吃的有點撐。

大江吃完走了，表哥他們抽口煙休息一下，又開工了。西屋已經堆了不少東西，床也已經安置好了。小樓里家具也差不多了，有些舊的櫥柜，母親讓拆搬過去以后繼續用，老張讓別拆，拌了幾句嘴，最后還是沒拆。省點事，用新的吧。下午三點多，東西也搬的差不多了。母親已經村里走了一遍，讓人去拿那些不要了的物件。村里各家幾乎都來了，來聊天的人多，老張大著嗓門聊得熱火朝天，問這問那，不少人叫不上名字，但見面都熟，親切歡樂，拿東西的人少，最后那幾個大件，還都沒拿走。做晚飯時，表哥把沒人要的稻倉、鼓風機、打稻機劈了，后面當柴火用。老張母親沒什么事，坐在院里呆呆的看著他們劈，沒說話。

母親在想什么呢？

這些大件得有四十多歲了，不過退休的早，退休時候才二十多歲。退休后就常駐在屋里，基本沒挪過地方，沒蛀掉，沒爛掉，硬朗的很。它們當年是用最好的木頭制造的，是父親造的，涂了好幾層桐油。退休前，它們是勞動的主力助手，擔當重任，任勞任怨，偶爾有點嘎吱和破口，也會很快被父親修理好。當年，滿倉的稻谷是種無可替代的安穩，搖起的鼓風機和腳踩轉起的打稻機是生命的動力。

現在，它們要燃燒起來，散發余熱，化成灰燼，也是最好的歸宿了。沒有更好的了，比堆在垃圾堆邊要好太多。

晚飯表哥們沒吃就回去了，硬是沒收老張的工錢。老張推讓的面紅耳赤的，硬是不要。李敏敏沒走，第二天早起坐火車回城。晚飯是李敏敏一個人做的。吃完飯，老張和李敏敏溜達去了西屋。新換的燈特別亮，亮的有點扎眼，有個舊落地臺燈也弄亮了。屋里一半堆著東西，顯得擁擠而昏暗，角落的床還沒浦床墊，空蕩蕩的。外面月亮很大很圓，老張說帶李敏敏去街上逛逛。街上就是圍繞著廣場的小商業街。

李敏敏一路上都在感慨，感慨表嫂做菜的感覺——利索、協調、流暢、精準、權威。她說，從表嫂系上圍裙開始，到所有菜上桌，就好像是一輛給著油的發出沉靜低吼的汽車，沒有爆音，沒有加速，平穩前行，順滑無比。她自己在表嫂的調配下，做了些洗菜、切菜、遞調料的雜活，現在想想出了好幾次錯，但表嫂的避震超好，讓她感覺不到自己成了路上的小石子，汽車還是順滑前行，沒有一絲絲阻礙，最多就是車上的水杯蕩出點水紋。她羨慕，自己也是做了很多年飯的，一點都沒有領悟到這種駕馭感。老張嘿嘿直笑，畢竟也是為幾百戶人間操辦過酒席的，這點功夫算什么。李敏敏說回頭要跟表嫂多學習，虛心請教。

街上商鋪燈都亮起來了，沒有大城的喧囂，但是人也不少。廣場中央的大探照燈亮著，各家店門口都站坐著些人影，抽煙喝茶聊天。老張帶著李敏敏先去了大超市，他要買幾條煙。超市人還不少，碰到臉熟的聊了幾句。服裝店李敏敏逛了一圈，買了條圍巾。老張帶她去了志超家新開的茶室。說是茶室，其實是棋牌室。村里晚上來打麻將打牌的很多，茶水是免費的，當然也可以點花錢的茶，更好喝點。棋牌室都在二樓單間，一樓廳里安靜的很，老張點了壺黃山毛峰，幾盤瓜子小菜，坐在廳里看看電視。李敏敏要跟鯉魚張視頻。

張樹林用熱茶捂著手，瞪著眼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