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以愛而生
最新章節(jié)
書友吧第1章
又是一個下午的空白,沈青又搭乘29路公車,又坐到最后一站。
大三的課程安排得很松,除了會計兼職,沈青把空閑時間勻出,經(jīng)常獨自去東邊最遠(yuǎn)的一片海域,也就是二十九路公車的最后一站,還要通往一個密林子才看得見的地方。
很隱蔽,和他一樣。
這片海域海色沉郁,如一灘未飽和的墨汁,久放無波瀾;海生物稀少,幾乎找不到什么鮮活的跡象;砂礫粗硬,隔著鞋底都能感受到起伏和尖刺;海岸堆積著大塊巖石,巖石棱角分明,眼睛毒辣的,還可以辨別出,巖石與一旁荒山的輪廓有所契合。
基本沒有開發(fā)價值,也因此人跡罕見,鮮為人知。
一切都顯得它與這座繁華的大都市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個隱于市的聾啞人。
沈青能夠得知這片無名海域的存在,是因為他。
程游。
兩人得緣于一個音樂論壇上。
那時,沈青把舒伯特降E大調(diào)第二號鋼琴曲的解讀放在上面,不久,出現(xiàn)了一條罕見的評論:“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告訴你一片海,適合這首曲子的海。”
她認(rèn)識評論的ID----游牧人,而且混跡這個音樂論壇的人,幾乎都認(rèn)識這個ID。因為他發(fā)布的音樂分享與評論,堪稱精妙,發(fā)人深省。
甚至一眾網(wǎng)友表示,被游牧人提名過的歌曲,才配稱音樂。
因為他的評論,沈青的帖子爆了…
“這是一條魷魚被小青蛇吃了的故事嗎?咱們論壇終于也要有八卦了。”
“我估計游大為小青蛇承包了一片海,起碼比魚塘高一個檔次。”
“心碎,退出。”
“所以說,你們的游大并不是清新文藝范,其實是一根老油條。”
“少一點套路,多一點前途。”
……
評論一直在被刷,最后沈青不得已私信游牧人:“(笑臉)游牧人,可以請你刪除評論嗎?”
打了又刪,刪了又加,反復(fù)幾次,沈青舔了舔唇,還是加了最后一句:還有,我愿意。
不消一秒,消息發(fā)送成功。
之后,這一條私信就像一枚掉進(jìn)水面的枯葉,只在起初微微蕩開幾圈細(xì)波。
很久沒有得到回應(yīng)。其實也正常,游牧人本就從不跟網(wǎng)友互動。沈青分析,他這次忽然評論,不是賬號被盜,就是朋友惡作劇。
沒有主角的回應(yīng),網(wǎng)友的八卦熱情也漸漸冷卻,幸好這個音樂論壇比較冷門,且關(guān)注程游的大多數(shù)是理智粉。
一個多月,幾乎快要忘記這朵起于網(wǎng)上的“小浪花”時,她才注意到他的回復(fù)消息。這時,手機顯示已經(jīng)過了消息發(fā)送三個小時有余。
黑邊白底的框架里,無聲地說著:刪了,很抱歉,造成困擾。請問,方便留微信嗎?我把海的坐標(biāo)發(fā)給你。它比較偏僻。
沈青一口咽下剛送進(jìn)嘴里的餃子,手速飛快地輸入自己的微信號。
這一次只過了不到一分鐘,微信名“游牧人”請求添加朋友。沈青刻不容緩地“同意”,正當(dāng)她在糾結(jié)用哪幾個字打招呼時,一個站牌的坐標(biāo)跳進(jìn)聊天框,后面附帶路線說明的文字,最后對沈青表示:“你好,很抱歉對你造成的困擾,是我疏忽了。”
“沒關(guān)系,過去很久了。”
久得快要忘記。
接下來一個小時,沈青再一次分析,游牧人要么是一個大忙人,要么是一個十分有個性的人。沈青又沒有得到回應(yīng)。
直到用完午餐,沈青才點擊進(jìn)坐標(biāo)地圖。很巧,他說的海和自己就在同一個城市。她還以為會是 一個遙遠(yuǎn)得只能欣賞網(wǎng)絡(luò)圖片的地方,所以并不因為對這個人的欣賞,而有所期待。
畢竟,她不自由。
但是,一只沒有鐐銬的困獸,至少可以在自己的森林里橫沖直撞。
既然是在同一座城市,而且周三下午是公休,于是沈青連宿舍也沒有回,食堂一出,直奔校外的公交車站。
沈青又仔細(xì)看了一遍路線說明,才驚訝地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什么程游會知道她應(yīng)該搭乘哪一輛公交車?
除非,程游認(rèn)識她,并且知道她在J大讀書。
29路公交車上,沈青不斷在腦海里搜索可疑人名,直到終點站,無果。
沈青放棄搜索,按照路線穿過一片樹林,樹林不大,穿到海那邊估摸只有一個常規(guī)籃球場的一道長邊這么長,但是很錯綜雜密,幸虧程游特別告知一個隱蔽的小徑,才免受樹林蓬亂的枝葉侵襲。
小徑筆直,因此可以一路瞧見前方的光團被一簇綠裹圍著,沈青走在這條鋪滿落葉的狹小的道上,眼里盯著那一團恍著綠的光,耳邊竟隱約響起舒伯特降E大調(diào)的前奏,一段疏落有致的鋼琴聲,幽靜,詭妙。
踏進(jìn)光團,滿眼盡是堆積的巖石,一反剛才的生機勃勃,這會兒是荒瘠,沉重,連原本用落葉鋪陳的柔軟的地,也變成硌腳的砂礫。是這首曲子的大提琴。
巖石與巖石并沒有緊密相連,不大不小的縫隙放映著墨黑的海色,難道海代表的是小提琴?
沈青繞過大巖石,一灘墨汁霎時充斥整片視線。
不,這片海代表不了這首曲子里的小提琴。
沈青頓時有點失望,之前完美的鋪墊到最后爛了尾,甚至還不到尾聲呢!
帶著點遺憾與失望,如鯁在喉。
沈青選了一塊趴在海與沙的交接線的巖石上坐下來,脫掉鞋子,白凈的腳丫子浸在海里,像是在上面放了一塊清淺的濾鏡。秋季的涼風(fēng)裹挾著海腥味兒一陣一陣地涌過來,合著腳底蝕骨的冰涼,把混雜的腦袋徹徹底底清空了,既是恰到好處的暢快,又是唬人再醉的舒適。
她順勢靠在巖石上,用裝了兩本書的書包擋了一部分巖石的堅硬,瞇著眼睛,把自己投入進(jìn)去,投入進(jìn)柔緩的靜謐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浪花打來,綻放的水珠濺到沈青臉上,猛地涼醒了她。
她居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明明從來沒有午睡的習(xí)慣。
“醒了?”一道低沉的聲音驟然在沈青耳邊響起。
沈青驚得上身立即彈了起來,朝著聲源的方向望過去,“啊”地一聲驚呼:“你是誰?”
“我是程游,游牧人,”男子俊朗的五官微微舒展,帶著淺淺的笑意,澄澈的目光透出似有似無的戲謔,接著緩緩道:“你是沈青吧。”
不是屬于問號的音調(diào),是一絲絲肯定的語氣。
沈青張著小口,不知如何接茬,只是一味震驚地望著程游。
眼前的姑娘驚慌失措,晶瑩的小水珠零星幾顆粘在奶白的小臉上,清亮的圓目瞪著自己,和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判若兩人。他輕“咳”一聲:“抱歉,嚇到你了,我是論壇上的程游。”
“沒…沒事,你好,”沈青回過神來,恍恍惚惚道。
“趕快下來吧,在漲潮了。”
沈青低垂著下顎,含糊應(yīng)著,同時才意識到自己的一雙腳還浸泡在海水里,并且一雙腿早已麻木 了,像是有成千上萬只螞蟻在齊心協(xié)力地拖著她的腿,動彈不得。她尷尬地對著前面的空氣說:“呵呵,我再待會兒,這里還挺涼快的,”是挺涼快的,都已經(jīng)涼快到巖石上的膝蓋了。
“冒昧了,”沈青只聽見對方低迷的聲音一落,自己的身子就騰空而起,被一雙結(jié)實的臂膀橫抱了起來,朝著后邊高一點的地界走了好幾步才輕輕放下她,然后又快走取回沈青的背包,對沈青含著歉意道:“對不起,這里的潮水漲得很快,你的雙腳又浸泡了那么久,應(yīng)該會乏力,所以我才這樣。”
“不不不,沒關(guān)系,謝謝你,”沈青低頭死盯著程游被海水打濕了的褲腳,一心愁著沒有隨身帶面膜,這會兒臉燒得實在不敢抬頭。
沈青感受到程游也坐在了不遠(yuǎn)處,穩(wěn)了會兒剛燒開了的心神,對一旁沉默的程游發(fā)問:“你怎么認(rèn)識我的?”
“你和我在同一個學(xué)校,我認(rèn)識你是在話劇場,你那時彈了The beginning,”他似乎遲疑了下,“彈得,挺好。”
沈青哦了一聲,她確實是去話劇場彈過鋼琴,只不過是幕后,幫女主角假彈,因為那位女主角在距離開場十分鐘時,手突然被砸到。沈青當(dāng)時本來是兼職扮演一只動物,卻被同來的老鄉(xiāng)學(xué)姐出賣說她會彈鋼琴,后來導(dǎo)演讓她試彈了幾個音,面色并不見好,卻沒有辦法再作其它選擇。
她彈得真的挺好嗎?她只是業(yè)余考過了十級而已。
“瞧,海那邊,小提琴出來了,”程游眼神專注,緊緊凝視著前方。
沈青沿著程游近乎癡迷的目光望過去,原本平直的海天一線,將蔚藍(lán)的天空與墨黑的海面分割得干脆利落。而此時,昏紅的夕陽暈染在那條線的兩邊,模糊了海與天的界限,也許是因為云朵的存在,一塊一塊的昏紅,或深或淺,時清時媚,自然成色,柔化了所有的棱角,連帶這邊的巖石與砂礫。
曲子里的小提琴音,這一刻化為具象,婉轉(zhuǎn)瑰麗,清且妖。
沈青與程游兩人,相隔數(shù)十厘米,靜默地并肩坐在那兒,忘了時間,忘了驟冷的夜,可能把彼此也忘卻了。
因為后來互相問起,他們誰也說不清是怎么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