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醫院,踱著步子,不知不覺來到一個斑駁銹跡的鐵門前,鐵門旁邊爬滿了綠藤。
鐵銹和綠藤,啊,對了,是她的高中學校。怪不得不看路也能走來這里。
除了綠藤更繁茂,鐵門更滄桑,似乎什么也沒有變。她那時日復一日……
手機鈴聲打斷沈青的思緒,是程游。
她下意識接起后,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根本難以說出話來。
“沈青,你不用說話,”程游的聲音刻不容緩,“但是一定不要掛斷,和我保持通話。”
沈青抓著手機的手不由緊了幾分。
“是不是又沒有好好吃飯?睡覺也肯定沒有睡好吧,所以嗓子不舒服?不舒服還不敢讓我發現?”他撫了撫額角,長吁一口氣,“也許我一開始就不應該采取迂回政策,對不起,我失策了。”
沈青聽著有點糊涂。
手機里面的氣息頓了半晌,忽然有點顫,接著,她聽見他說,“沈青,我很想你。”
“你說我很了解你,總是能夠把你看透,但是你知道嗎?”他越說越緩,“我了解你,只是因為我的視線和心神全放在了你身上,即使這樣,我還是不覺得自己足夠了解你,因為我不確定你是不是也會想我。”
“沈青,”低迷的男聲電流,似是有股蠱惑力,“轉過身來。”
寒風在空氣里輕刮,耳邊只剩下風的細碎。
有點不同以往,他的臉上帶了一點色彩,他淺淺笑著,走過來,把自己身上的圍巾取下來,套在沈青脖子上:“怎么不穿多一點?”
秦久問她:“你喜歡他嗎?”
李爽問她:“你們怎么還沒在一起?”
陳雅麗對她說:“他對你絕對不單純。”
袁啟杰問她:“你什么時候多出了一個親人?”
一盞明亮的燈影熠熠搖曳,仿佛越來越清晰,照亮了那些問題的答案。怎么會有這么笨的兩個人呢?幾乎全世界都知道,卻是這兩個當局者不知道。
水霧蒙住了沈青的眼睛,模糊了眼前人。她想說:“我也很想你。”
可是,嗓子眼那里,越發痛了起來。她牽起他的手,打開他大大的手掌,在他的手心上一筆一劃地緩緩寫著:“想”。最后一點剛結束,一顆淚珠滴濺在上面,打濕了掌紋深且粗的掌心。
原來“想”這個字的筆畫這么少,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明明恨死這個多筆畫的字。
沈青帶著程游,逛了她的高中學校,逛了她曾經發現的有趣的小巷,還亂逛了一些連她自己不知道出名字的地方。
沈青早就取消了秦久的黑名單,這期間,有一個秦久的未接來電,沈青忽略掉,在短信一欄打字:你什么時候回去?
程游說:“原定今晚8點的飛機,但我剛剛取消了,因為我發現你現在的狀況比我想象中還要差一點。”
沈青皺眉,望著她,搖頭。
“行了,我的理智與情感告訴我,”程游把沈青的手放進自己的兜里,他穿了一件羊絨外套,很暖和,“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你。”
沈青打字:我知道你哥哥的公司現在很需要你,我只是吃錯東西,嗓子不舒服,養幾天就好了。
程游還要說什么,見沈青又低頭打字:我需要你,但不是一定得需要你,過幾天我就會回J城。
“嗯,”沈青又開始琢磨不透那一雙深黑眼眸里的情緒了,“聽你的,還是晚上8點的飛機。”
“現在還有兩個小時,我們至少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還有哪里你想去的嗎?”
環顧四周,沈青指向街邊的一家餃子店。
回到家,沈青本想直接進房,卻被沈母叫住。
“你今天去哪了?”似乎室內的溫度比外面還要低一些。
沈青自然說不出話,僵直地坐在軟軟的沙發上。
“你知不知道我們等了你很久?”她的母親會等她嗎?等她吃晚餐?好像從來沒有過,“你跟我說實話,你和秦久到底有沒有在一起?”
自然是假的。沈青試圖發聲,可喉嚨里就像卡住了一顆粗糙的石頭,比魚刺還要厲害。
“沈媽媽,是真的,”秦久走過來。
“我要聽她說,”沈母毫不放松地注視她
“……假,”沈青強忍住痛,費力地擠準這個音。
沈母沒有再逼問。秦久的語調低落:“你嗓子怎么了?”
“快回房休息吧,”秦久說。
老房子的墻早就老化了,隔音效果隨之變差。沈母和秦久的對話清晰地傳進沈青房間。
“為什么要騙我?”沈母對他少有的沉聲。
“對不起,我錯了,”秦久低下頭。
“呵,你瞧哪兩個人在一起是像你們這樣的?”
是啊,秦久也不免自嘲。這本來就是假的,他卻在那一瞬間自欺欺人這是真的。
“小久,”沈母的聲音減弱了幾分,“以后不要再騙我,你們都不要……”
“沈媽媽,青青和我只是想知道真相,”秦久忽地涌出一股勇氣。
“那就要用騙我的方式嗎?”沈母聲色厲茬道,“就因為我對你們說只有你們在一起,我才會告訴你們那件事嗎?”
秦久內疚地沉下頭,再也抬不起來。
后來,沈母的聲音低極了,似喃喃自語:“他知道……我最討厭欺騙。”
昏黃的臺燈映照在沈母蒼老的面容上,她似乎是陷入了一段悲傷的沉思中,在她低語中,秦久隱約 聽到了他父親的名字,再看沈母的神情,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思念與……迷戀?
心頭猛地一跳,他不敢再多作猜疑,他不安地預感,如果青青知道那本應隨風而逝的故事時,他們的距離或許會更遙遠。
第二天,沈青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之前兼職的會計事務所的老板娘,許云慧。
幸虧袁伯伯開給她的藥很管用,可以明顯感覺到扁桃體消腫了許多,這種急性病,本來就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可以說得清楚出話了,盡管嗓子還是會生疼,卻是可以受得住的程度。
“許姐,我從來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沈青很意外,許云慧竟然會邀請她去她新成立的雜志社。
“Don’t care,我這里有財經版面,而我直覺你的文筆也不會差,更何況相比文筆,其實經濟相關的專業知識比重要更大,”許云慧不停地在敲擊鍵盤。
“好,我什么時候可以去你那邊?”沈青只考慮了三秒。
“Good!”許云慧稍稍訝異,沒料到沈青這么果斷,而這也正是她欣賞這個年輕大學生的地方,不拖泥帶水,“不用那么急,你可以過完新年再過來,當然,如果你想現在過來也行,我這里隨時歡迎你。”
“嗯,等我訂到票,再告訴你一個確切日期。”
“就這么定了,具體的等見面再談。”
合上手機,沈青想笑,卻笑不出來。
才回來第三天,就要計劃逃離。那些游歷在外的游子,想回家都回不成,她卻使勁兒往外鉆。
昨日和程游離別后,他凌晨一點才發來一條報平安的短信,怎么那么晚才到家?沈青不敢立即回復過去,她怕程游又擔心自己沒有睡好。
秦久和他的高中朋友出去聚會,家里只剩她和沈母。兩人簡單而又沉默地吃完午餐后,沈母進了臥室,沈青則在自己房間里整理東西。
離開一個地方久了,再回來,就要花時間重新熟悉。哪些東西要扔掉,哪些東西要擦洗,哪些東西 要……要埋葬……
這是一個復古的日記本,翻開里面,滿滿的少女心事,煩惱遠遠比開心多,“秦久”兩個字,也遠遠比其它漢字出現的頻率多。
這就是她要埋葬的東西。
整理,無非就是整出全部,理掉廢物。
“沈青,”沈母抱著一個鐵盒,走進她房間。
“啊?哦,”沈青吶吶,她以為昨晚,母親生了很嚴重的氣,又要很長一段時間不理她。
“你嗓子好點了沒有?”
“好點了,”沈青鼻子有點酸。
“嗯,那好,”沈母坐在沈青床上,打開鐵盒,“你過來,我給你看些東西。”
全是些關于秦久的舊物,他的成績單,他的照片,他的涂鴉本……
對,就是沒有她的。
“你去考上大學那一年,秦久開始讀高三,”沈母攤開幾張成績單,“你對比一下,高三那一年的,和高三以前的任何一張,你看到了什么?”
高三這一年的每一張成績單,他穩坐年級第一,而高三以前的成績單,他穩穩排在一百名以外。
“你覺得一個人再努力,會在某一個瞬間從倒數變成門門功課拿滿分的人嗎?”
在概率學上,有無限趨近于零的可能性。
“原因我不用多說了吧,”沈母緊盯著沈青,“你父親生前和我說,其實你也喜歡秦久,所以他叫我耐心等,我等了,可是呢?等來的卻是一個蹩腳的謊言。”
“你們不就是想知道一個故事嗎?好,等秦久回來,我就告訴你們,”沈母留下鐵盒,離開了房間。
沈青仰躺在床上,視線冷凝在天花板的某一處,久久沒有動彈。
她心里突然有點不舒服,也有點不安,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