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稷回來的那天，正下著今年第一場雪。也許正因如此，他一身黑衣在長街的對面向我走來，才讓我的心跳如此之快。我悄悄對自己說，故念，這是你的少年。心想著，我們時隔多年的重逢，會是怎樣的光景。

一片雪突然落到我的睫毛上，我著急用手去撥開，這該死的大雪，若是讓我錯過他可怎么辦。我再睜開眼時，他已然站在了我的面前，黑衣邪傲，一如當(dāng)年。

“多年不見，皇子妃可還安好?“他輕笑著開口。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要說什么。直到他輕嘲著從我身邊走去，從此殊途。

符女官在身后催促我說“皇子妃快些吧，太后她老人家還在殿里等著呢?！?

是了，我已嫁為人婦，在他離去的那年臘月，也是這樣的雪，也是這條長街。

他是將軍，在沙場浴血。

我是婦人，久居深院。

這些年來，我也只是在與那些夫人來往時才能探聽些關(guān)于他的消息。好的壞的，都會讓我記掛許久。

我時常想起他出征的那天，我急急忙忙跑到城門，撥開人群，遞給他一把長劍。那是我求了鬼大師三個月，他耐不住煩才給我鑄出來的。劍柄上我刻了念字，他應(yīng)該明白我的心意的，因?yàn)樗騺砟苊靼孜业男囊?。他翻身上馬，大笑著扭頭沖我喊“故念，若本將軍歸來時，你能像個尋常女兒家溫柔，我就娶你?！?

我一直都記著那句話，只是如今我當(dāng)真不再蠻橫了，他卻再也不能娶我。我多想趁他還沒走遠(yuǎn)，跑到他面前，告訴他“楚稷，我不愿意做他的皇子妃，你帶我走，可好?”可是我不敢，他大概也不愿。

六年前，我與三皇子的親事訂的倉促，父親告訴我的時候，眼中似是不忍的，“念兒，你是我故家唯一的女兒，圣上有意立三皇子為太子，此事系我滿門榮耀?！彼p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你心系楚稷，念兒，可如今，你們注定要錯過了。”

說完，父親轉(zhuǎn)身離去，他知道，我會答應(yīng)的。父母兄長向來疼愛我，我再如何任性，也不會去毀皇家恩賜的姻緣。我自認(rèn)為活得瀟灑，卻是無論如何也薄情不起來的。

我來到大殿的時候，太后正與身旁的云妃說笑，云妃見我之后，嗔笑道“孩子們都想太后娘娘了?！彼^上的流蘇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讓人心慌。

我向來不喜歡獨(dú)自一人面對這些皇家之人，若是八王妃在這兒該多好，或者七公主，再或者三皇子也行。

“三皇子到”

我松下一口氣，他總是能在我被傳入宮后盡快趕來我的身邊，大概他又怕太后對我說些什么，讓我對他徒生怨恨。

岑檀將披風(fēng)披在我身上，眉頭皺了起來，怒嗔道“出門也不知多加些衣裳，還想得風(fēng)寒不成？”

他的朝服不如以往平整，想必又是冒著風(fēng)雪，前來護(hù)我。我們在人前很像夫妻，可他從沒碰過我，我們的房間挨著，皇子府中人口風(fēng)嚴(yán)的很，這件事情，后院之外沒人知道。

他把我摟在懷里，抬眼去看太后，“皇祖母見諒，念兒體弱，天色漸晚，孫兒這就帶她回去了?！?

我偷偷去看他，他的眼神寒得驚人，我抿抿嘴，不敢去看太后的臉色。

“也好，省的三皇子妃受了涼，惹得你心疼?！?

太后話音剛落，他便摟著我轉(zhuǎn)過身，走出大殿。從來沒人責(zé)怪他的無禮，誰的心里都清楚，他以后，是要做皇帝的，皇上的偏愛之心，人盡皆知。不然，也不會將我許配給他了，我父親是丞相，日后定會竭力助他坐穩(wěn)皇位的。因著家族的使命，我成了他的夫人。

他走在我前面，不言不語，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這樣，今天明明是個令人高興的日子，因?yàn)槌⒒貋砹?。我神色一頓，想到今天在長街他對我說的那番話，輕輕垂下眼眸。

岑檀突然止住腳步，害得我險些撞到他背上?！肮誓?，我們?nèi)ツ模俊彼麄?cè)過身，開口問我。

“若是你在宮中無事，我們自然是回家”我微微皺眉，不曉得他為什么問我這個問題。而且，他一側(cè)過身，寒風(fēng)便吹到我的臉上，生疼。

我看見他松了一口氣，他嘴角上翹，又轉(zhuǎn)過去接著向前走。

我突然明白，他走在我前面，原來是在替我擋風(fēng)雪。

我向來知道他對我好，他總是個人承擔(dān)下皇家犯的所有過錯。所以有時候我會想，若是他娶了別人家的姑娘，也許他會更幸福，也不必要像這樣，對我一腔虧欠。

還沒出宮門，皇上身邊的秦公公趕來叫住我們，“見過三皇子，三皇子妃。今日楚將軍歸來，皇上宣三皇子前去一同用膳?！?

“你去回稟父皇，我送念兒回府之后再去赴宴?！彼_口對秦公公吩咐，然后匆匆?guī)е译x去。像是擔(dān)心誰再說些什么攔著他似的。

我不想承認(rèn)，我依舊期待得到楚稷的消息。我明白，我是岑檀的夫人。

他送我到皇子府前面。

他倒也不著急走，不緊不慢的陪我走到府里，輕言出聲“故念，進(jìn)屋里喝些姜湯，去去寒氣?！?

我點(diǎn)點(diǎn)頭，乖乖的照他說的去做。

越過院子，站在屋門前，扭過頭看他，他還站在府門，玉樹臨風(fēng)，君子如玉，大概就是如此了。

管家奉茶的時候問我“夫人可要傳晚膳？”

“熱上粥吧，等三皇子回來一同進(jìn)膳?！?

岑檀不喜在宮宴用膳的，我想著，若是我等他回來用膳，或許，或許可以聽他提到楚稷的消息。

天色漸暗，雪又下的大了些，我站在屋檐下，把手伸出來，也不知是為什么，這雪今日既不給面子，沒有一片肯落到我的手上，我憤憤的想。卻看到府門前站了一個人，風(fēng)塵仆仆。也不知為何，我鼻子一酸，竟是不由自主的向岑檀走去，“我給你留了粥，再用些吧?！?

他向我點(diǎn)頭，拉著我走過庭院，越過這漫天飛雪，恍然間，我想，若是我們就這樣走了一生，平平淡淡，到了白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