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278年，海藍星飛船場，23歲的秦慕白正在挑選人生第一艘飛船。

鋼鐵大門上飛船場的招牌搖搖欲墜，空地上停滿了或新或舊、樣式不一的飛船，兩個年輕人正在看船，其中一個穿著飛船場的工服，面色黝黑，另一個身著天藍色的休閑西裝，帶著一副黑框眼鏡。

“秦慕白，你真要去做星際探險家？你在礦業公司不是干得好好的嗎？聽說明年就要提你做副經理了？”

秦慕白彈了下眼鏡，有些勉強地回答道：“我一直一來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星際探險家，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攢夠了錢，自然是要立即出發了。趙大成，你說的那艘船呢？”

“可是也太著急了，再過幾個月明日集團就將我們納入主要星區了，雖然說二次接種挺麻煩的，但是有不少補償金呢。

你完全可以等明年升了副經理，拿著補償金和副經理的離職金再走啊，那就不用來船廠買二手飛船了。”趙大成一邊拿著檢測器查看飛船性能一邊說著。

秦慕白心里苦笑了一下，要不是二次接種，我何至于這么著急，年終獎都沒拿就要走。

不遠處的海藍星碼頭上立著一個巨大的招牌，畫著一輪明日冉冉升起，上面有八個閃閃發光的大字“明日晨光，即刻來臨”。

秦慕白正了正衣領說道：

“你不懂，安逸的生活只會摧毀夢想，我這是破釜沉舟。你懂嗎？”

“算了，你這個人做決定之前猶豫，做出決定就固執得很，我也勸不動你。喏，就是這艘船，極光100，6座小型星系貨船，上個世紀的老型號了，不過保養的不錯，性能還行。搭載的星系級躍遷系統雖然有點過時了，但也夠你用了。”趙大成拍了拍面前的飛船說道。

這是一艘很怪異的飛船，不像常規的流線型設計，它是方方正正的，就像一塊板磚。飛船上噴著灰不溜秋的保護漆，側身極光100的編碼都幾乎看不見了。

“我也不懂，你說這艘就這艘吧，多少錢？”

“四十萬星光幣，這是系統給的最低估價，我也沒辦法給你降價。但相信我，這船絕對物有所值。”趙大成背對著監視器，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個噓的手勢。

秦慕白心領神會，當場拍板，跟著趙大成去辦手續。

等二人辦完手續，去碼頭停船的路上，趙大成才神秘兮兮地說道：“這飛船其他東西都是舊的，但是貨艙是最新的物質折疊貨艙。我們飛船場的檢測系統有點老了，沒有檢測出來，光這貨艙就值四十萬。你這小子可算是撿了大便宜了！”

秦慕白拍了拍趙大成的肩膀，看著他興高采烈的樣子，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唯一的朋友，喉嚨有些哽咽。

當晚，喝完酒的兩個發小略有些沉默地在酒吧門口告別，秦慕白忍著淚把右手的拳頭敲在左手的手臂上，那是他們之間互相鼓勵的手勢。秦慕白嘴上說著再見，但心里卻明白，這應該是最后一次見面了。

秦慕白沒有打車回去，夜晚的星城燈火通明，他踏著牛皮靴子，趿拉趿拉地走回去，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這生活了23年的城市。

街旁的流光屏正播放著明日集團的歷史紀錄片：

公元27世紀2609年，陳明光博士發明出第一款情緒控制芯片“晴天”。

靠著“晴天”芯片的巨額收益，陳明光于2649年組建明日晨光集團。

此后歷經三個世紀，2944年星際會議通過新生兒如不申請則必須接種晴天芯片的法案，史稱“晴天法案”。

公元3079年，明日晨光集團首席科學家董未來在晴天芯片的基礎上開發出新一代芯片“心智破除”。

自此，開啟了浩浩蕩蕩的星際大時代“明日時代”。

看著屏幕上那輪明日升起，秦慕白摸了摸左手的手環，打了輛車回家。

第二天一早，秦慕白沒有等和趙大成約好的時間，他覺得那種煽情不太適合他。可是當他開船出碼頭，透過舷窗看向這顆熟悉的星球的時候，趙大成正穿著那套熟悉的工作服，把右手的拳頭敲在左手的小臂上。秦慕白仰著頭不讓眼淚流出來，可還是濕了前襟。

等到出了停靠區，秦慕白設置好躍遷地點舟海星，開啟了自動駕駛就在駕駛座上躺了下來。他拿掉了23年從未摘下的手環，手環下有一個略有些褪色的紋身。

紋身上的圖案和明日集團的商標差不多，都畫著一輪明日冉冉升起。但秦慕白知道，這并不是新生的朝陽，而是暮去的夕陽。這是父母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也是讓他不得不逃離明日集團的原因。

此時的星際廣播中正插播了一條新聞：因“心智破除”獲得明光獎的董未來博士即將前往中央星海大學發表演說，屆時星際議會多名成員也將參與。

“心智破除”是在晴天基礎上開發的新一代情緒控制芯片。董未來博士摒棄了晴天芯片單純排除負面情緒的管理模式，他對負面情緒和產生負面情緒的記憶進行了模糊化編輯，將情緒管理提升到一個新的境界上來。

以往晴天芯片的接種者，如果遭遇重大事件產生難以忘懷的負面記憶，不斷產生的負面情緒和不斷屏蔽負面情緒的晴天會導致接種者出現精神恍惚以致心智異常。而心智破除完全解決了這個問題，它將記憶進行模糊化編輯，接種者仍然能清晰回憶，但是對他來說就像看了一場電影，只會產生短暫的情緒波動。因此董未來博士于3100年獲得“明光獎”，并成為迄今唯一一個在宇宙博物館擁有銅像的活人。

秦慕白摸了摸左手的手腕，接種心智破除已經被星際議會寫入法律了，但因為這個電子刻印，他永遠無法接種任何情緒管理芯片。

在心智破除出現以后，因為它不會出現心智異常的問題，所以幾乎全星際人類都接種了此芯片。但是還有人認為負面情緒和記憶也是人類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他們不希望把死去的親友變成陌生人而要保留這些記憶，這些人受到了所有接種者的敵視，被稱為“舊時代的余暉”。

星際議會在3105年進一步修改了“晴天法案”，規定每一個新生兒都必須接種心智破除。但余暉們仍然堅持不給他們的孩子接種，并為了反對星際政府的強制接種，于3155年建立了革命軍“昨日余暉”。

“昨日余暉”革命軍和政府打了近95年的戰爭，因為革命軍內部的分歧，最終于3250年戰敗，首領及骨干全部被殺，剩余部分在逃人員也陸續被剿滅。星際政府于3255年宣布革命軍已經被全部剿滅，這場耗時一百年的戰爭被稱為“百年光暉”。

而我，正是昨日余暉的兒子，秦慕白苦笑著，他并不理解父母犧牲性命去維護的所謂保留負面情緒的斗爭。他只知道，如果他接種了心智破除，他可以安然面對父母的離去，可以在礦業公司舒舒服服地做副經理，而不是聽到明日集團的名字就拋棄所有的倉皇逃竄。

“警告！警告！躍遷異常！目標地點未知！”一陣刺耳的警報聲將秦慕白從回憶里驚醒，他打開自檢系統，但是系統自檢卻顯示一切正常。

秦慕白起身打開可視化舷窗，發現飛船正在躍遷通道里疾行，但通道不是普通星系躍遷的藍色，也不是超星系躍遷的黃色，映入眼前的，是血一般的赤紅。舷窗外一陣閃爍，一個白影飛過，秦慕白揉了揉眼睛，他剛才好像看到了，一只綿羊？

秦慕白緊張地等了十來分鐘，飛船一陣晃動后平穩下來，系統顯示已經出了躍遷通道。他關掉舷窗的可視化，窗外是一片星河，就像一條流光溢彩的綢帶，而在這片星河的中央，有一個巨大的燈塔。他開著極光號緩緩接近，才發現這座燈塔原本是建立在星球上的，但是星球已經沒了，只有一些碎片在燈塔底下漂著。

秦慕白小心避開了碎片來到燈塔前的平臺，他停下飛船穿著防護服走出去，眼前的一切讓他震撼不已。巨大的白色燈塔一眼望不到頭，燈塔周身都發出耀眼的白光，在這片星空里熠熠生輝。

燈塔下的星球已經消失殆盡，只剩下一個和它一體的平臺，秦慕白本來以為能很快走到燈塔前，但是看上去只有幾十米的路程，他硬是走了10分鐘。

近處的燈塔完全不同，它失去了那耀眼的光芒，灰撲撲的，破爛爛的，沒有幾處稱得上完好的地方。但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它還像個燈塔一樣立在那里，沒有變成散落在地的一堆碎片。

秦慕白順著殘缺的臺階爬上去，大門旁立著掛牌，上面都是刮痕但依稀間能辨認出“世界異常”四個字。他借助防護服的助力器推開那扇圓形的大門，里面黑黢黢的通道一下亮了起來，耳邊傳來略帶冰冷的女聲：

秦慕白探員，歡迎來到世界異常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