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無風無云的大好日子，正午時分。陽光透過樹葉撒了下來，剩下些斑駁的碎影，卻擋不住暖意，將初冬的那一點寒意盡數逼退。

郁長寧微微屈著膝，保持著一個見禮的姿勢。今日是入宮選妃來的，可偏巧在路上遇到了九公主和她的五妹，卻是脫不開身了。

穿著薄薄的紗衣，郁長寧額頭上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正巧了從眼角滑落，卻不敢有什么動作，只偷偷眨了眨眼，試圖將那刺痛感消減些許。

“不過是一個女婢，瞧瞧她那眼神，還指望著面見皇兄不成？她不是詩畫雙絕嗎？不是琴棋皆精嗎？現在還不是要給本宮端茶倒水。”晏如霞悠悠品著茶，眼神卻始終落在三米開外屈膝的女子身上。

“她呀。”郁拾芳瞥了一眼那女子，語氣中盡是不屑，“從小就是眼高于頂，偏偏又生了一副狐媚的樣子，要不是九公主你把她討了來，萬一她得了圣寵……”

話說到這里，郁拾芳忽然頓了頓，自覺討了公主的歡心，身份上便就不同了，往前邁了幾步，伸手便要掌摑那屈膝女子。

她想這么做想了很久了，今天有九公主撐著場子，她還害怕什么！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姐姐，從小就十分出眾。無論她怎么努力，為外人道的卻總是帝師府上的嫡三姑娘。

多么可笑。

她不過是一個撿來的野丫頭罷了，憑什么吃穿用住比她們還要好？父親還特意將她交由母親撫養，一下子就雞犬升天了，生生壓了她和四姐一頭。

不過那又怎么樣，得罪了那么多人，便是今天沒有九公主在，她也不會好過的。尤其是現在……

進了宮，卻連皇帝的面兒都見不著，如今只要九公主一句話，她便撐死了只能做個婢女。她倒要看看，她的好姐姐還能掀起什么浪！

郁拾芳陰暗地想著，只覺得心中愈發快意起來，高高揚起的手掌下一刻便要落到郁長寧臉上了。

片刻之后，巴掌的聲音沒有傳出，反倒是未曾得手的郁拾芳氣呼呼地叫了一聲，道：“賤婢，你竟還敢躲？”

郁長寧這時才直起了身子。九公主一直沒讓她起身，她便只能半屈著身子，那滋味著實不好受。郁拾芳這般沉不住氣，反倒是給了她機會，當即后退一步站起了身。

聽到郁拾芳的話，郁長寧微抿了唇，不甚在意的模樣，“我這也是為了五妹妹好。”

“什么為我好，你別做那假惺惺的樣子！誰不知道你心里的彎彎繞繞最多！”郁長寧的態度仍是不咸不淡的，讓郁拾芳更加惱火。

“九公主即便是要了我，如今也還沒有登記在冊。即如此，我便還是皇上的選侍。妹妹乃是良家女兒，敢問可有品階在身？”

云梁的規矩便是如此，皇帝選妃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兒，她摒去帝師嫡女的身份，如今僅僅是個選侍罷了。

按照云梁的律法，九公主的確有讓她陷入沉泥的資格，只是現在卻還不行。

郁拾芳一時給聽懵了，氣勢便弱了大半，搖了搖頭。

“便是于私，我是家中嫡女，又是你的姐姐。”郁長寧的臉沉了下來，在郁拾芳反應過來之前反手就是一巴掌，冷笑道：“于公于私，你都沒有教訓我的權利。可惜不巧，我卻有教育妹妹的職責。”

“郁長寧，你——”

郁長寧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郁拾芳哪里反應得過來？可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卻是真的，便是各種腌臜的詞都想好了，話未來得及出口，手卻再次高高揚起了，勢必要讓她的好姐姐也吃吃苦頭。

“阿芳，住手。”卻是九公主此刻開了口，蒙慢條斯理地打斷了郁拾芳的話。

她這時才對郁長寧起了興趣，“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只是照你這么說，我是公主，而你的身份不過是個區區選侍，如今你沖撞了我，我便有罰你的理由？”

郁長寧沉默了片刻，“是。”

“怎么，到了本宮這里，你就不敢反抗了？”

郁長寧微微抬了眸，有些不清楚這位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方才還是厭惡自己的，幾句話的功夫，她的態度反倒不清不楚了。

可不管她是什么意思，服個軟也就是了。郁長寧正欲將過錯攬了，便聽到尖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皇上駕到——”

九公主原本是坐在大樹下的石桌旁，驀的聽到公公尖細的聲音，連忙起了身笑，“皇兄，好好的選妃大會你不去，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晏南鴻輕飄飄地瞥了郁長寧一眼，便猜到了事情的經過。他不甚在意道：“不過就是走個過場，選妃年年都有，又怎及瞧我霞兒來得重要？”

“往年也不見皇兄這般肆意。”晏如霞如何不知道她皇兄的心思，什么來看自己，全是他扯出來偷閑的借口罷了。他這么說的話，就是不想說理由了。

她這皇兄素來隨意慣了，便是滿朝上下都議論他是個昏君，竟也不管的。這要是說到她頭上來了，她才不會像她皇兄那般任由這些人謾罵。

“霞兒，這位是？”晏南鴻的眼神在郁長寧的身上肆意掃了一會兒，問道。

“呃……”晏如霞卻被問住了。自打郁長寧回來之后，她便常常聽到郁長寧的大名，因而就對她生出了幾分不滿。是以前一陣子溜出宮玩的時候，遇到了對郁長寧同樣不滿的郁拾芳，便一拍即合。

她樂得教訓郁長寧一番，今日才在她們必定要通往紫竹殿的路上堵住了人。

“是個選侍，郁府來的。”晏如霞想了想，還是如實開了口。

她方才還沒來得及對這郁長寧做什么，就算她這一次走運引起了皇兄的注意，但凡她有點腦子也不會回頭來對付自己。

畢竟曾經聲名顯赫的帝師府，早已只剩個空殼子了。帝師一去，就郁府里面那兩個紈绔子弟，郁府沒落是遲早的事。

郁長寧若是認得清自己的身份，別說是自己說了她兩句，即便是她動了手，她也會乖乖忍下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