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話即便是他明明白白地說了，旁人也會認為是晏南鴻的玩笑話。

“大約是上輩子吧。”

哪怕這種事情聽起來叫人難以置信，但誰又能說沒有可能呢？

“阿寧怎知那些人欲對朕不利？”

郁長寧還在思慮，卻聽聞晏南鴻忽然開了口。她理所當然道：“方才那些人議論了那么久，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么？”

話甫一出口，她才意識到了什么。

那幾人用的是蠡族俚語，那小族連年戰亂，原本人就少，如今更是不知道還剩下多少人了。

聽那些人的口音，倒也不是蠡族人，不過他們口中說的是蠡族俚語是千真萬確的，雖然還有些生疏，用詞也不太恰當，但的的確確就是那個意思沒錯了。

只是自己聽得懂，卻不代表晏南鴻也能聽得懂。

而自己方才說有人要害他的時候，晏南鴻并未反駁。也就是說，的確是他預先知道了這些人會去那個栗子攤，才先他們一步買了所有的栗子在一旁等候。

但他又聽不懂這些人說的話……

那么晏南鴻方才說的那事兒，也就八九不離十了——他是重生而來。

郁長寧蹙了眉。

若是如此，卻不知自己的底細，他究竟知道多少。

晏南鴻眉間似有困惑，他顯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問道：“我只知曉他們是沖著我來的，卻不知他們說了些什么，也不知他們話語間是不是透露了什么重要信息。”

“那是蠡族俚語，皇上聽不懂才是正常的。”郁長寧道：“只不過……皇上竟也不知我會些蠡族俚語么？”

事關重大，本該是就事論事的。但郁長寧迫切地想知道晏南鴻對自己的了解有多少，又過度在意他口中的那一個“秘密”，即便是回他的話，也其實是在逼問他。

“朕委實不知?！标棠哮櫼膊浑[瞞，接著道：“阿寧想必也知道，蠡族不過是個小族罷了，甚至若不是阿寧提起，朕根本不會想起這么一個貧窮的小族來。除去今天，打從明日起，你我很有可能再也碰不上一個會用那俚語對話的人?！?

晏南鴻頓了頓，又道：“像是前金這樣的國家，朕才有可能聽過?！?

前金？

郁長寧聞言，卻忽然笑了。

他果然早就知道。

前金和云梁比起來，的確算不上什么泱泱大國，但在從前也是頗為繁華的國家了。雖然地方不大，卻因為有幾座金脈，前金百姓的日子過得向來不錯。

又因著天然地形遮擋，前金易守難攻，是以安安穩穩度過了數百年，直道十年前。

有人在兩座山之間尋到了一條出路，雖然狹窄，卻可供三人并行。自那以后，雖然這樣一條小路能進入的敵軍有限，動搖不了前金的根基，但這些人每隔些時日就來生事，著實令人頭疼。

即便先帝下令命人日夜看守，卻也無濟于事。

早在那小道被封守之前，又或者是在那些人前來尋釁生事之前，前金便已經混入了許多敵人。

這些人來到了前金，平日里就裝作良民，但要是哪里出了什么事兒，絕對少不了這些人的推進作用。

如此倒也罷了，偏偏宮里頭又出了事兒。

內憂外患，她的父母沒能逃過那一劫，卻讓她那個不學無術的小叔叔登上了皇位。

只是好景不長。

她那小叔叔本不是個好的，用人的時候學會了禮賢下士，一登上了帝位，就愈發無法無天了。

反對他的被盡數斬殺便算了，即便是有功之臣，他若是瞧不順眼了，也是要殺的。倘若有人不服從他尋了機會逃了，他便是派出千軍萬馬，也要將人抓回來的。

一時之間，朝堂之上唉聲載道，剩下的那些個又沒什么膽量，只唯唯諾諾順應著新帝也就是了。

彼時郁長寧不在前金，這才僥幸逃過了一劫。

前金地方雖小，但勝在十分富庶，周邊的幾個國家早早便盯緊了這塊肥肉。郁長寧的父母死后，那些闖入前金的敵人竟一時間銷聲匿跡了，明眼人都知這定然是個圈套，偏偏他那小叔叔看不出來。

又或者是……他故意的。

總之，朝廷重臣被他斬殺了大半，大將軍江遠和他的獨子江乾也因他雙雙丟了性命。

到了這個時候，前金無將，即便是地勢再險峻，也擋不住突襲的敵軍了。

一夜之間，舉國被滅。

但凡跟皇室沾了一點兒關系的，通通被抓了起來。不甚重要的人物就地斬殺，而那些或可一用的，便暫時留了下來。這些人還有一個用處——逼迫自己回頭。

郁長寧那個小叔叔最終也不得好死，只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便是他死了，她的父母也回不來了，她前金千千萬萬百姓的性命……

也回不來了。

郁長寧沒有出現，因為她不能。

父母慘死的模樣至今還在她腦海之中，日夜揮之不去。尸身也沒被放過，還有她五歲的弟弟……

從那時候起，她活下來的意義便只剩下了一個——復仇。

郁長寧其實知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正是她那個小叔叔。是他聯合了東桑想要謀奪皇位，孰知人家豈會平白無故替他做事？

東桑會出手“幫”他，其實不過是在幫自己罷了。

小叔叔已死，聽說是萬箭穿心，從城墻之上跌落了下去，又被千軍萬馬踩踏而過，死得十分凄慘。

郁長寧恨他，但既然他已經死了，她即便是想找他算賬，也全沒有辦法了。但除了他，還有旁人。

東桑。

前金雖小，人數卻不少。

她前金上上下下近五十萬的人口，到最終剩下的竟然不足百人，這筆賬，總要一步一步清算。

只是……

單憑她一人，要想滅了這片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之一，幾乎是天方夜譚了。

她甚至想過學前朝苓姬，潛入東?；适页闷洳粋?，最終卻又打消了那念頭。真正讓人恨之入骨的人站在了自己面前，她真的沒辦法做到無動于衷。

只要有一點點偏差，死的便是她自己。

郁長寧不懼死，她有時候甚至恨不能自己也早早沒了性命，便不用再面對這些，但她若是死了，她死去的父母、她前金平白丟了性命的萬千子民，還有她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