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晚風輕輕搖著梧桐葉，沙沙的聲響和著初夏稀疏的蟬音籠罩著相國府的后花園。碎碎的月影鋪滿長亭，花影中信步走來一亭亭女孩，手捧著折疊的齊齊整整的素衣。女孩款款穿過長亭，轉過假山，拂開垂柳枝，來到一芳草坪上。

“小姐，今兒這是何故，拜完菩薩又拜月老呀？”女孩淺笑道。

芳草坪上擺著香案，案上的三柱香已燼了一半，香案前立著一女子，望著香燭失神。

女孩剛才的話便是對這位小姐說的。

小姐方回過神來，嗔道：“紅娘多嘴！”

月色清淺，卻也映出了她粉若桃花的羞容。

喚作紅娘的女孩反而不住了嘴，故意道：“哎，那普救寺的冒失鬼真真是個假君子，呆頭呆腦的，這種窮書生呀，寄宿寺里的多的是，只不過人家都在吃寒窗苦，這木頭卻閑逛廟殿，豈不是不學無術的！小姐就不要做他想了。”

“你懂什么？”小姐不容紅娘多說，辯解道，“月色溶溶夜，花蔭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

這首詩便是那個冒失鬼木頭書生隔著院墻念給小姐聽的。

紅娘卻笑道：“一首小情詩就可打動我們相國府的小姐嗎？那呆頭鵝真是妄想呢。”

小姐不悅，低頭撫著香案。

紅娘給小姐披上素衣，道：“剛起了風，小姐不要在這里久站了，回房吧。”

小姐不肯，反說道：“你呀，就懂得這些風啊涼啊的，那么聰明的丫頭，跟我許久了，就不懂詩書琴律……”

不容小姐說完，紅娘就辯解道：“小姐，我也不是不懂你的心啊，可是弄琴作畫什么的也是要吃飯穿衣過日子的，吃不飽肚子怎么有力氣？再說了，總要有人去關心風啊涼啊的，不然啊，詩吟了一半就打了個阿嚏，豈不是‘待月西廂下，迎風打阿嚏’了嗎？”

小姐笑了，用手點了紅娘的腦門道：“小丫頭，我說什么你都有的接！”

恰是這時，點點絲絲的琴音和著晚風一步三觀望的從隔墻潛來，先時輕而慎，漸漸的就悅耳起來。彈得正是當年司馬相如彈給卓文君的《鳳求凰》。

“你聽！”小姐住了紅娘的笑，移步墻下，細細聽著，心里懷著甜甜的笑。

曲罷，小姐才肯隨紅娘回房，一步三回望，魂都被勾去了。

轉過長亭便是小姐的西廂閨房，往南去，穿過花廊，便見一三層高的樓閣云撩霧繞，在月下甚是玲瓏。

從正堂方向緩緩踱來了兩個白衣姑娘，看起來跟紅娘一般年紀，卻暗透一股隱隱的氣勢，看似練過身手的。

觀之衣著，卻不似紅娘那般的侍女裝，反而是清一色的白衫白裙，蜂腰螂背，干練矯捷，身配碧青色的長劍。

嬌小一些的那個說：“師姐，你的傷可好些了？”

被叫做師姐的那個很是豪爽，道：“那些小傷無妨的！”

“師姐，我聽人說，那晚那個厲害的妖女原是府上二小姐呢，為什么要日日來尋仇，與自家為敵啊？”

“這事兒大姑姑是禁止提的！不過，小姑姑原來說過，二小姐和三小姐的母親啊原是個狐貍精，害死了大夫人，所以大姑姑把她們趕去了皋野之澤……”

“哦……”

“噓，到了，不說了。”師姐止住了師妹的好奇心，兩個人進了那個云霧繚繞的閣樓，但見閣樓正南的大門上懸著一塊匾，上書三個娟秀的燙金大字——倚云閣。

兩個姑娘上了二樓，進了西邊的一間房。推了門進去，只見幃簾斜掛，正對門的墻上掛了幅字畫，畫前擺著香爐，氤氳的煙氣裊裊吐出。里間隔著珠簾紗帳，軟榻上斜臥的身影隱隱可見，兩個姑娘見了便立在簾帳外，行禮道：“姑姑，今日清點鄭家送來的聘禮，賬單在此，請姑姑過目。”

簾內人影不見回應。

只是另有一笑靨溫婉的女人掀了珠簾出來，一邊接了賬本一邊婉笑道：“今日閣里可有什么事？”

師姐道：“小姑姑，閣里無事。不過，秋公子今晚已清點并歸置好貨物，明日來向姑姑辭行。”

“好。”小姑姑又問，“小姐們呢？”

“鶯鶯小姐去普救寺拜了佛，今晚又拜了月老。”說罷，三個人都笑了笑，師姐又接著道：“映雪小姐倒是無事，一天到晚在后花園里玩，剛才紅娘先伺候她睡下了。”

小姑姑若有所思道：“嗯，還好，看緊了映雪，不許她出門。注意長亭邊上的那口古井，別讓她進去了。”

“是，小姑姑。”

“你們兩個回去吧。”

下了倚云閣，兩位姑娘卻改了方向，從西邊的小門里出了相國府。原來這個相國府是東臨普救寺西鄰織繡坊。她們去的便是織繡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