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不停的砸下來，砸在松軟的泥地上，將那泥土打成了渾濁的漿。

映雪跪在一冢簡素的墳前，倔強的淚水混在雨水里，身上的紅嫁衣早已濕透。

張羽站在她身后猶豫又怨怒的注視著她。

天，已灰了一半。

他絕不會想到，母親臨終前囑咐一定要保存好的唯一的一雙玉鐲，竟然在映雪的腕上呆了不足一刻鐘就不翼而飛。一生敬重母親的張羽真真不知道是該懲罰她，還是該原諒她。

他將她拉到母親的墳前，也只是想她可以向逝去的母親交代一下。

他想，平素寬厚的母親一定會原諒這個不懂事的小媳婦。

可惜，那個傻丫頭不懂，她那么倔強，跪在那里賭氣。還將另一只玉鐲擼下來，拋給他。

那只玉鐲卻落在地上，撞到墳角的一塊青磚，粹然一聲，碎成兩半。

映雪頓時止住了倔強的哭聲。

張羽的身子也暮然間僵住了。

一些細碎的晶瑩含光的粉末從鐲子的斷端迸發出來，在空中散灑開來，越見擴大，仿佛一絲不受雨的影響。

漸漸的，將兩個人籠罩。

四周的雨仿佛靜止了，只剩下這些輕輕飄舞的粉。在灰色的雨霧中，一粒粒的粉仿佛飄舞的螢，游蕩在兩個人身邊，又仿佛月光下隨風而起的雪，洋洋灑灑，漫天。

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間靜止了。

然后，一切幻滅，雨，繼續鋪天蓋地的打下來。

張羽輕輕的蹲下身子，從渾濁的泥漿中撿起那兩片鐲子的碎片，在衣襟上認真的擦干凈，深深的塞進懷中。在墳前也跪了下來。

雨水順著張羽的發間串串滑落，他只是靜靜的跪著，在心里默默對母親訴說著。

許久，張羽才側過身看了一眼映雪，牽起她的手說：“我們回家吧！”

一直默不作聲地看著他的映雪這才像孩子一樣大聲哭了起來，撲進張羽的懷里，只是這次，都是內疚的淚水。

昏暗的農家房里擺放的雖是破舊簡陋的家具，卻十分干凈整潔。

映雪換好張羽從嫁妝里翻出來的干衣服，開始打量起她的這個新家。這時候，她才發現，婚床對面擺著的書架上塞著滿滿的書，好像毛姑婆婆在皋野之澤的草房子。

看到這些，映雪的眼睛閃亮了一下，當然被張羽捕捉到了。

“這些都是你愛讀的書嗎？”映雪走到書架前，伸出手指輕輕的觸摸著這些書，書香滿溢，這是她從前最愛的味道。

張羽一遍整理衣服，一遍不經意道：“說不上酷愛，只是隨便看看，聊以解悶罷了。姑娘也讀過書？”

映雪聽罷回頭認真的看著他說：“讀過啊，婆婆要我背一整間的書，然后被給她聽，可是婆婆從來都不許我問。”

張羽不回應，只提著腰帶走到映雪面前，道：“認錯的小姑娘，給我系上吧？”

映雪開心的應聲做了。

“我們交換一個秘密好不好？”

“什么秘密啊？”映雪驚喜道，顧不得腮畔還掛著未盡的淚痕。

“名字啊。”

映雪眼眸一亮，笑道：“這也叫秘密啊？”

“這是個約定，只有約定了的人，交換了名字才能叫秘密。”

映雪半懂不懂：“哦？婆婆叫我映雪，說取自‘螢窗雪案’，不過姐姐都叫我雪兒。你也可以這么叫我。可惜姐姐和婆婆都不在我身邊了。”

說罷，明亮的眼眸也黯淡了。

張羽笑了，眼前的她分明一股豆蔻天真之態，全然無有及笄女子所應有的含羞嬌怯之情。”

“那你呢？”映雪反問道。

張羽不答，反將映雪從書架旁牽回，捧起滿盛合巹酒的白瓷盅，遞給她一盅說：“雪兒，在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人跟你親密無間勝于姐妹和父母，會與相濡以沫相伴一生。兩個人在一起就像天上的月亮，陰晴圓缺，會有快樂和不快樂相伴，但是約定了一生的兩個人都會被一根紅線緊緊拴住，即使在最擁擠混亂的人群里也不會走散。你愿意與我定下這個約定嗎？”

映雪抬起頭，迎上張羽黑的深邃的眼眸，認真的說：“我當然愿意啊！用紅線把我們拴起來吧？”

說著，她伸出雙手，等張羽來拿紅線栓。

張羽不禁笑出聲來，畢竟是二月枝頭初綻的韶華，天真不解風中情。

“以后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了。”

“叫什么？”

“相公。”

十三歲的映雪睜大了雙眸，一抹掩不住的紅暈蕩滿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