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孟婆湯灑在地上，從那青灰色的石板上迅速沁了下去，一股難以言語的辛澀從石板縫中騰起，消散在人群，將周圍的亡魂熏得昏昏癡癡。

中年人“啪啪”兩聲，將兩道符值貼孟婆和鬼差門心，將那二人定住了。

張羽不覺看呆了，感覺這中年人越來越厲害了。

“別廢話了，看那女人跑了！”中年人看著那女人奔去的方向大驚失色，原來鄭夫人見孟婆和鬼差被定住后，就義無返顧的向前方奔去，像是追著什么，而那前方正是冥山十殿！

“她在喊‘相國’，莫非是老前輩就在前方！”張羽聽了也跟著追去。

那中年人一看倆人都沖上了冥山十殿，急的汗流浹背，心說道：“前面就是掛牌的主了，應付不了了……”但又狠狠心跟了上去。

原來這冥山十殿是十殿閻王所在，凡事生平有大惡，大善，冤屈，仇恨的都要去到那十殿聽審，平衡生前功過，有過當罰，有功當賞，有冤待報，此時那第一殿已經擠得水泄不通，那聽評生前的亡魂排著長隊侯了不知幾日了。

鄭夫人推開那隊伍，直撲進殿里，卻找不見相國的身影，被那不耐煩的亡魂又推擠出來，四個人你尋我我尋你被亡魂推擠著，就擠進了后殿。

“崔鈺！”鄭夫人大喊一聲，卻一下跌倒在地。

就看見冷清的后殿中，一個由兩個鬼差挾著走去的亡魂定定的站住了腳，分明就是那老前輩。

聽到鄭夫人的一聲喊，那老人卻戰戰的轉過頭，輕聲道：“你來了？”

“我不能來么？你不肯同我說一句話，我怎么肯就這么讓你走？”

鄭夫人掙扎著站起來，想沖到他身邊，卻被兩個馬面的鬼差死死攔住了，她突然哭道：“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不相信……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怕什么……”

看著鄭夫人的樣子，張羽忽然十分憐憫，往昔強勢的倚云閣閣主連蒲郡縣令都不放在眼里，此時此刻卻同一個棄婦一樣哭泣著，他關切道：“前輩，這是怎么了？”

崔鈺截然的立著，不語。

“我十歲入倚云閣隨師父學藝，本想學成織繡的手藝。可惜十五歲那晚，卻因玉尺湖上相國的一指琴曲從此墮入魔道，我知道我對不起師父，付不起崔礪，我知道我這樣心身異處的女人會遭到報應，可是我不害怕，我就想能聽你一句話。那晚之后，已是十五載，你都不曾再對我說一句話，你刻意回避的不是師父，是我，對不對？”

張羽大驚，想不到，當年十五歲的鄭夫人默默愛著大自己三十歲的師公，并且默默的愛了十多年。

“我本以為此生當無悔，可惜回頭看去卻一錯再錯。”

“那一晚，我分明看到了你心中的漣漪！”鄭夫人婉婉道：“若真的是一個眼神就罷了，你何以自此閉關不出。你為什么要騙我，還要騙自己啊？我在你身邊呆了那么久，深知你的心情，你對師父，對毛姑是怎樣的心情，我也知道對于你來說，我意味著什么……”

“連城！”崔鈺想止住鄭夫人。

“你終于叫我的名字了，現在我不強求什么，只想知道那個答案，你欠我的。”

“答案……”崔鈺笑了笑，“你根本不需要向我尋求，一直都在你心里……”

“那為什么不能……”

“那一生，真的不能……我對不起的人，太多了……”

“下輩子呢？”

“下輩子，太遙遠。”崔鈺說著，不知道為什么，張羽卻覺得這句話淡淡的卻透露著不可動搖的堅定，難道此生的修行如此之深卻無法飛升才使得老前輩如此灰心喪氣而下定的決心嗎？

“走過一生才發現，真正放不下還不如去擁有，我現在才知，道不拘于形，心中便也無所畏懼了。”崔鈺停頓了一會，才又道，“連城，我心中的掛礙便是你。”

鄭夫人不再執拗了，淚痕未干卻先笑了，望著崔鈺，仿似得到了幸福的真諦一般。她推開聽呆了的鬼差，撲到崔鈺的懷里，緊緊抱著他。

崔鈺看著懷里的鄭連成，心下不禁崩塌了。兩人相擁而泣。

中年人輕聲道：“這不是**嗎？”

映雪瞪了他一眼，道：“這多美好啊……”

“什么美好的，就像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跟一個白發蒼蒼的老爺爺過一輩子……”

“這有什么不好啊？”

“你還小，不懂……”

“你沒愛過，才不懂呢！”

“誰沒愛過，你個小丫頭片子！”中年人氣道，又看看張羽，嘆息說，“你們這個年紀根本不知道愛情是什么，一扭扭的好感都當是愛……”

這時候，卻見一個判官客客氣氣的過來道：“相爺，我家大人吩咐我打點好了，您修行深，再去投胎就枉費了修行，不如留下做事，日后還可繼續修行，別看我們這地方灰暗，以后也是可以升調的……”

崔鈺反倒灑脫了：“想我此生總是顧慮太多，一事無成，倘若真的果斷，也不會落得這般。如今我知了自己的心，也豁出去了，修行一生一事無成倒不如痛快受劫，今日我心意已決，您且替我謝謝您家大人，我同連城共赴輪回。”

判官未再勸，見崔鈺不懼殫流言和俗世陳規，心下佩服，便招呼了手下的差使，風風光光的送二人赴那輪回之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