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稠密地流淌在明川大學(xué)的梧桐大道上。喬念潔小跑著穿過人群，腰間那枚古銅色鈴鐺發(fā)出細碎的清響，像是為她的匆忙伴奏。她今天特意穿了新買的淺藍色連衣裙，裙擺隨著步伐綻開又收攏，像一朵不安分的浪花。

“要遲到了要遲到了...“她小聲念叨著，左手抱著那本邊角已經(jīng)卷邊的速寫本，右手拎著鉛筆盒。鉛筆盒是手工改造的，貼滿了世界各地美術(shù)館的票根，隨著跑動嘩啦作響。

開學(xué)第一天就遲到，這可不是喬念潔計劃中的完美開端。她氣喘吁吁地沖進大禮堂時，開學(xué)典禮已經(jīng)開始了十分鐘。禮堂里空調(diào)開得很足，她裸露的小臂立刻泛起一層細小的疙瘩。

“借過，謝謝...“她貓著腰在座位間穿行，不小心踩到一個女生的白色運動鞋。

“沒長眼睛啊？“那女生抬起頭，露出一張妝容精致的臉，杏仁眼里閃著不悅的光。她胸前的名牌寫著“林薇學(xué)生會文藝部“，耳垂上的鉆石耳釘在燈光下刺眼地閃爍。

喬念潔正要道歉，臺上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像冬日的冰棱墜入靜湖，瞬間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我認為大學(xué)教育不應(yīng)該只是形式主義的集合體。“

站在演講臺上的男生逆著光，輪廓被鍍上一層金邊。他穿著最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休閑褲，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處，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鏡片后的眼睛像兩泓深潭，平靜卻暗藏漩渦。

“那是葉思弘，“旁邊扎著丸子頭的女生小聲對同伴說，“計算機系的天才新生。聽說他拒絕了校方準(zhǔn)備的演講稿，非要自己寫。“

喬念潔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仰頭望著臺上那個身影。她的手指像有自己的意識般翻開速寫本，鉛筆在紙面上快速游走。她畫下他說話時微微抬起的下巴，畫下他推眼鏡時彎曲的指節(jié)——那是個特別的動作，右手食指輕輕一頂鏡梁，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如果連大學(xué)都只教會我們服從，那么創(chuàng)新從何而來？“葉思弘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我們這一代人需要的不是循規(guī)蹈矩，而是保持棱角的勇氣。“

說到“棱角“這個詞時，他的目光掃過臺下，在某個瞬間似乎與喬念潔四目相對。她的鉛筆突然在紙上劃出一道意外的弧線，心跳漏了半拍。

“聽說他家里是杭州有名的茶商世家，“丸子頭女生繼續(xù)八卦，“高考理綜滿分，編程拿過國際金獎。校長親自去請的他，結(jié)果他當(dāng)著校長的面說我們學(xué)校的計算機實驗室設(shè)備落后十年。“

喬念潔低頭看自己的速寫——畫中的男孩站在虛化的講臺背景前，整個人像是從一團混沌中破繭而出，線條干凈利落得近乎鋒利。她鬼使神差地在畫旁寫下一行小字：“棱角少年“。

“畫得不錯。“一個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帶著柑橘調(diào)的香水味。是她的室友蘇曉彤，“不過小心點，這位學(xué)霸最討厭別人未經(jīng)同意畫他。上次有個女生在食堂偷拍，他直接走過去要求當(dāng)面刪除。“

喬念潔下意識合上本子，卻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冷笑。回頭正對上林薇意味深長的目光：“藝術(shù)系的新生？葉思弘可不是你們這種人能高攀的。“她特意把“藝術(shù)系“三個字咬得很重，仿佛這是什么低人一等的標(biāo)簽。

典禮結(jié)束后，喬念潔還在回味那個眼神交鋒的瞬間，天空卻突然變了臉。遠處傳來悶雷的轟鳴，梧桐樹葉開始不安地簌簌作響。她剛走到圖書館的羅馬柱廊下，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

“糟了！“她眼睜睜看著雨滴在自己的連衣裙上洇開一片片深藍色的水痕。那枚鈴鐺配飾在慌亂中掉在地上，被她匆忙撿起時已經(jīng)沾滿泥水。

更糟的是她珍貴的速寫本。雨水已經(jīng)浸濕了邊緣，墨跡開始暈染。最讓她心疼的是那張葉思弘的側(cè)臉?biāo)賹懀握寐湓谒难劬ξ恢茫袷钱嬛腥嗽诹鳒I。

就在她手忙腳亂時，一片陰影籠罩下來。抬頭看見一把黑色長柄傘撐在頭頂，傘骨在雨幕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握傘的手修長白皙，指甲修剪得整齊干凈，腕骨突出得像一座小小的山峰。

“拿著。“

葉思弘的聲音比臺上柔和了許多，卻依然簡潔得吝嗇。他沒等她回應(yīng)就把傘柄塞進她手里，指尖冰涼卻讓喬念潔感到一陣莫名的灼熱。他的白襯衫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貼在背上顯出清晰的肩胛骨輪廓，像一對即將展開的翅膀。

“等等！你的傘...“喬念潔只來得及看到他沖進雨中的背影，像一尾銀魚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里。

回到宿舍，喬念潔用毛巾小心吸干速寫本上的水漬。蘇曉彤遞來一杯冒著熱氣的可可：“英雄救美？“

“別胡說，“喬念潔耳根發(fā)熱，“他只是...很善良。“

當(dāng)她翻到最后一頁時，一張折疊的紙片掉了出來。紙張已經(jīng)有些泛黃，邊角卻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可見主人對它的珍惜。展開后，“國際信息學(xué)奧林匹克競賽金獎“幾個燙金大字在燈光下閃閃發(fā)光，獲獎?wù)咝彰幒杖挥≈叭~思弘“。

更讓她心跳加速的是證書背面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給未來的自己——不要變成只會服從的大人。“字跡工整得近乎刻板，卻透著一種倔強的少年氣。

喬念潔想起雨中那個倔強的背影，想起他演講時堅定的眼神。這個在別人口中冷酷傲慢的學(xué)霸，似乎藏著不為人知的柔軟內(nèi)核。

第二天清晨，陽光重新灑滿校園。喬念潔站在計算機學(xué)院大樓前，手里緊握著那張證書。她今天換上了干練的牛仔褲和白T恤，頭發(fā)扎成高高的馬尾，看起來清爽利落。鈴鐺配飾被她小心清洗后重新別在腰間，隨著她的步伐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圖書館的落地窗前，葉思弘正專注地盯著筆記本電腦。陽光透過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讓他看起來像一幅移動的印象派畫作。桌上放著一杯黑咖啡，已經(jīng)喝了一半，杯壁上凝結(jié)著細密的水珠。

喬念潔深吸一口氣，走向那個自帶結(jié)界的氣場中心。她的帆布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那個...你好。“

葉思弘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復(fù)平靜。他合上電腦，這個動作讓喬念潔注意到他的電腦貼著一個很特別的貼紙——蒙克的《吶喊》，但畫中人手里舉著的不是臉，而是一杯咖啡。

“我是來還這個的。“喬念潔遞過證書，“昨天掉在我的速寫本里了。“

葉思弘接過證書，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手背，像一片雪花落下又融化。“謝謝。“他說，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水面。

喬念潔鼓起勇氣：“我聽了你的演講...很震撼。“

葉思弘微微挑眉，這個表情讓他整張臉突然生動起來：“大多數(shù)人只記得我'頂撞校領(lǐng)導(dǎo)'。“

“不，你說要保持棱角...“喬念潔突然從包里拿出速寫本，翻到那頁被雨水暈染過的畫，“就像這樣。“

葉思弘盯著畫看了很久，久到喬念潔開始擔(dān)心自己是不是冒犯了他。突然，他嘴角微微上揚：“你畫得...很準(zhǔn)確。“

“我是藝術(shù)設(shè)計系的喬念潔。“她伸出手，鈴鐺隨著動作清脆作響。

“計算機系，葉思弘。“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有編程人特有的薄繭，“你會畫建筑透視圖嗎？“

這個突兀的問題讓喬念潔眨了眨眼：“當(dāng)然，那是基礎(chǔ)課。“

“下周三計算機系有創(chuàng)新項目展，“葉思弘推了推眼鏡，“我們需要有人把代碼可視化...如果你有興趣。“

陽光突然變得很亮，照得喬念潔眼前發(fā)花。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圖書館都能聽見。

“我很樂意。“她說，聲音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堅定。

走出圖書館時，喬念潔摸到速寫本里夾著的東西——是那張證書，葉思弘不知何時又悄悄放了回來。翻到背面，那行小字下面多了一行新的筆跡：

“也許有人真的聽懂了。——TSH“

鈴鐺在陽光下發(fā)出歡快的聲響，像是為這個不期而遇的知音時刻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