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清晨帶著龍井茶特有的清香。喬念潔站在葉家老宅的雕花木窗前，看著薄霧籠罩的茶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唇瓣——昨晚西湖邊的那個吻還殘留著薄荷牙膏的氣息。

“醒了？“

葉思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嚇得她差點打翻窗臺上的青瓷杯。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毛衣，襯得膚色越發(fā)冷白，手里端著兩碗冒著熱氣的酒釀圓子。

“你...你做的？“喬念潔接過碗，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

“阿姨準備的。“他耳尖微紅，“父親去茶廠了，說中午回來吃飯。“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喬念潔小口啜著甜湯，突然注意到樓梯拐角有一道窄門，被厚重的帷幔半掩著。

“那是......“

“閣樓。“葉思弘放下碗，“母親的工作室。“

他的語氣平靜，但喬念潔敏銳地捕捉到那細微的顫抖。她放下碗，鬼使神差地向樓梯走去：“我能看看嗎？“

葉思弘站在原地沒動，喉結(jié)上下滾動：“十五年沒人進去過了。“

“所以更需要通風。“她輕輕拉住他的手腕，“一起？“

閣樓的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呻吟。塵埃在陽光中起舞，喬念潔捂住口鼻，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畫架上的水彩只完成了一半，調(diào)色盤里的顏料早已干涸，卻依然能辨認出明媚的湖藍色。墻角的書架上整齊排列著美術(shù)年鑒，最顯眼的位置放著一本《星空繪本》。

葉思弘像被定住一般站在門口，目光落在工作臺上一張泛黃的照片上——年輕的女人抱著嬰兒坐在畫架前，笑容明亮如朝陽。

喬念潔輕輕拿起照片：“你媽媽很美。“

“她走的時候，只帶走了畫筆。“葉思弘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連這張合影都沒拿。“

喬念潔突然明白了他對藝術(shù)的矛盾態(tài)度——那是刻在骨髓里的向往與恐懼。她小心地翻開《星空繪本》，在扉頁發(fā)現(xiàn)一行娟秀的字跡：“給思弘：愿你永遠記得，黑夜再長，也有星光。“

“她愛你。“喬念潔輕聲說。

葉思弘沒有回答。他走到窗前，猛地推開塵封多年的窗戶。山風呼嘯而入，吹散了滿室塵埃，也吹亂了他的頭發(fā)。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進來，照亮了角落里一幅被白布遮蓋的畫。

喬念潔走過去掀開白布，倒抽一口冷氣——那是一幅未完成的西湖夜景，雷峰塔在月光下熠熠生輝，而最令人震撼的是，塔尖周圍用金粉點出了星座連線。

“這是......“

“北斗七星。“葉思弘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我小時候，母親常說......“他的聲音哽了一下，“說那是回家的路標。“

喬念潔轉(zhuǎn)身抱住他，感受到他胸腔劇烈的起伏。葉思弘的下巴抵在她發(fā)頂，手臂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緊緊環(huán)住她的腰。

“我不會消失。“她輕聲承諾，“就算去火星寫生，也會給你發(fā)定位。“

葉思弘低笑了一聲，呼吸終于平穩(wěn)下來。他退后一步，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個小木盒：“給你。“

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銅質(zhì)書簽，頂端鑲嵌著迷你指南針，背面刻著“方向“二字。

“母親做的。“他聲音很輕，“她說藝術(shù)家最怕迷路。“

喬念潔將書簽貼在胸口，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我們...能不能完成這幅畫？“

午餐比想象中隆重。

葉父坐在主位，慢條斯理地剝著一只西湖醋魚的魚刺。餐桌上除了他們?nèi)耍€有一位穿著考究的中年女性——葉父介紹的“茶文化研究會李理事“，身邊坐著她的女兒李嘉怡，某知名大學金融系高材生。

“思弘從小就不愛喝茶，偏偏喜歡那些電腦玩意兒。“葉父給李理事斟了一杯明前龍井，“現(xiàn)在倒好，連女朋友都找了個畫畫的。“

玻璃轉(zhuǎn)盤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喬念潔夾著的龍井蝦仁掉進了醋碟里。

“喬小姐別誤會。“李理事笑容得體，“葉叔叔只是擔心思弘荒廢了家業(yè)。我們嘉怡正好學企業(yè)管理的，以后可以......“

“我吃飽了。“葉思弘突然放下筷子，“喬念潔要去看茶園素材。“

他拉著喬念潔離席時，聽見父親在身后冷哼：“晚上七點，陳董來談并購的事，你必須到場！“

茶園的小徑蜿蜒向上，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喬念潔偷瞄葉思弘緊繃的側(cè)臉，終于忍不住問：“什么并購？“

“有人想收購葉氏茶業(yè)。“他踢開一顆石子，“父親不同意，但這兩年電商沖擊太大......“

“所以他想讓你接班？“

葉思弘停下腳步，目光落在遠處起伏的茶山上：“我申請了MIT的AI項目。“他聲音干澀，“父親不知道。“

喬念潔心頭一震。她突然明白那場茶宴的用意——葉父在給兒子物色“更適合“的伴侶，一個能幫他守住家業(yè)的賢內(nèi)助。

“你會去嗎？“她輕聲問。

葉思弘沒有立即回答。他摘下一片嫩綠的茶芽，輕輕放在她掌心：“小時候，我總想把這些葉子變成代碼。它們在我眼里不是茶葉，是無數(shù)個0和1組成的生態(tài)系統(tǒng)。“

喬念潔看著掌心的茶芽，突然意識到這個看似冷靜的男孩心里藏著怎樣的風暴——他渴望用科技重塑傳統(tǒng)，卻被血緣的枷鎖牢牢束縛。

“我們可以做一個項目。“她脫口而出，“用AR技術(shù)展示茶文化！就像比賽那個校園導航，但更精致......“

葉思弘的眼睛亮了起來。他迅速掏出手機，調(diào)出一個加密文件夾：“其實我已經(jīng)寫了基礎(chǔ)架構(gòu)。“

喬念潔湊近看去，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碼，文件名赫然寫著《Tea-AR》。她突然鼻子發(fā)酸——這個男孩早就開始探索兩條路的交匯點，只是沒人看見他的努力。

“今晚的飯局，“她堅定地說，“我陪你一起。“

傍晚突然下起雨。

喬念潔站在閣樓窗前，看著葉思弘撐傘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茶談會顯然不歡而散——葉父摔碎了一只乾隆年間的蓋碗，而那位陳董走時臉色鐵青。

閣樓門被輕輕推開。葉思弘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額發(fā)滴著水，西裝外套不知丟在了哪里。

“談崩了？“喬念潔遞過毛巾。

“我提了AR茶園的方案。“他胡亂擦了擦頭發(fā)，“陳董說這是小孩子過家家。“

喬念潔注意到他左手關(guān)節(jié)處有輕微擦傷：“你摔東西了？“

“砸了會議室的白板。“葉思弘突然笑了，那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帶著少年氣的叛逆笑容，“然后當著所有人的面，用全息投影展示了整個茶山的數(shù)字化模型。“

喬念潔想象那個場景，忍不住也笑起來：“你爸什么反應？“

“把我趕出來了。“葉思弘望向窗外漸大的雨勢，“說除非我能證明這個異想天開的方案真的有用，否則......“

“否則？“

“否則就老實去商學院聯(lián)姻。“他說這話時語氣平靜，但喬念潔看見他攥緊的拳頭。

雨點敲打著瓦片，像無數(shù)細小的鼓點。喬念潔突然拉起他的手：“跟我來。“

她帶著葉思弘回到那幅未完成的畫前，從包里掏出隨身攜帶的顏料盒：“我們一起完成它。“

“現(xiàn)在？“

“就是現(xiàn)在。“喬念潔擠出一管鈷藍色，“你不是要證明創(chuàng)意有價值嗎？那就從你媽媽這幅畫開始——我們把它變成AR藝術(shù)的第一件作品。“

葉思弘怔怔地看著她，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滴落在畫布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他拿起另一支畫筆，蘸滿金粉，在雷峰塔周圍點出北斗七星的輪廓。

“小時候，母親教我認星座。“他聲音很輕，“她說科技再發(fā)達，人類還是需要古老的星空指路。“

喬念潔在畫布角落添了一輪明月，月光下隱約可見兩個小人并肩而立：“這是你和我。“

葉思弘的畫筆停頓了一瞬。他突然轉(zhuǎn)向她，顏料蹭到了兩人的衣袖也毫不在意：“喬念潔。“

“嗯？“

“如果......“他的目光熾熱得幾乎要將她灼傷，“如果我放棄MIT，你會不會覺得我懦弱？“

喬念潔搖頭：“如果你去了卻恨自己一輩子，那才叫懦弱。“

窗外的雨聲漸歇。葉思弘慢慢俯身，額頭抵住她的：“謝謝你找到我。“

這個距離近得能數(shù)清他的睫毛。喬念潔閉上眼睛，感受著他的呼吸與自己的交織在一起。閣樓的老舊木地板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仿佛也在訴說一個關(guān)于重逢的故事。

遠處，雷峰塔的輪廓在雨后的月光中漸漸清晰。而畫布上的北斗七星，正閃爍著溫柔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