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晨，天將蒙蒙亮。

齊山峰頂，云霧藹藹，似裙裾薄紗纏繞。層層堆疊的絢爛璀璨里，金光漸盛。

雞鳴狗吠間，山腳下的桃花村村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正準備下田勞作。

剛出村口，陡聞一陣暴喝，接下來眾人協調一致地駐足不前。不顧鋤頭鐮刀散了一地，皆圍坐巨槐旁的矮石上，扭臉看村頭占老二家上演的鬧劇。

幾個婦人言語調笑，叫自家男人瞪了幾眼，訕訕地斂下嘴角，無聲看戲。

那廂屋內，一雞皮鶴發，身著黑色短揭的老漢，呼哧帶喘地瞪著占老二夫婦。微突的前胸急劇起伏，顯然被氣得不輕。

“你們想賣了喜兒，也得看我這把老骨頭應不應。這么點的女娃，能吃你幾口食。別當我不知，楊樹溝那趙鰥夫，就小我十余歲，此等喪天良的事，你們也做的出來。老二……”占老漢皺褶橫生的手，顫巍巍地指向他兒子邊上的婦人，責聲質問，“你也同她一樣？”

“爹……這不是……田里收成不行。眼下家里除去大人，還有四個娃娃要養，再這么下去，莫說菜糊湯，全家人怕是連西北風都吃不上。趙鰥夫好容易應了二兩銀子外加三袋糧買下喜兒，怎就不成。他雖大些，好歹有田有地。喜兒過去，能吃飽穿暖，總比在家的日子舒坦。”

占老二瑟縮著躲在他媳婦方桂蘭身后，探出半個頭小聲辯駁，隨后縮回，不敢再多看占老漢一眼。

方桂蘭剜了身后的占老二一眼，狠狠拍開猶掛在她臂上的手，吊梢著眉眼，趾高氣揚地迎上占老漢鐵，道：“爹……您講講理。大哥大嫂死多少年了，我們幫他養兒養女，如今家里艱難，她合該回報一二。”

“混賬！你們怎么對得起老大的臨終托付。你們平日懶怠不說，占著上好的良田，還種不出糧能怪誰。”農人種不出糧，說來誰信。

占老漢氣的面色發青，險些暈栽過去。見兒子窩囊，抬手就是一巴掌，刮在占老二面上。

占老二躲閃不及，叫他爹刮得好大一趔趄，生生退開幾步。當即嘴角一撇，委屈巴巴地喊道：“爹，您打我作甚。”

“呸……丟人現眼的東西。”

占老漢氣不過，還想舉手打來泄憤，下一瞬，卻被他抬臂擋下，“你……你……”

“阿爺……莫生氣，仔細傷了身子。”

旁側，及時伸來一雙細弱枯瘦的手將他扶住，一邊撫背助他順氣。

抬眼只見一女娃，依身量看來約摸八九歲，臘黃的頰色上，孕著兩團黑紅。著的衣衫陳舊，灰撲撲的不知漿洗了多少回，肘間、袖口、膝彎處落滿補丁，堪堪掛在腕間踝足上。面上一雙清潤杏眸，似蘊遠黛青山，淬滿目星辰。只太過瘦弱，眼仁渾圓得有些突兀。

她叫占喜，占老大遺孤。她還有個胞弟，喚占虎。

小家伙此時吸溜著鼻涕，怯生生地揪住占喜衣角不放。小臉比她稍肥，帶著稚兒香，眸子跟占喜如出一轍的烏黑清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