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吞噬粉色隊服的前一秒，宋星辰在袖口看到了自己繡的星星。

線頭歪歪扭扭的，像她剛打職業時那些走位失誤的操作。那時她總愛在比賽服里偷偷用粉色皮膚，被教練罵了也不改，直到第一次上場時，觀眾席爆發出哄笑——“女選手就只會花里胡哨“。

后來她再沒用過任何女性角色皮膚，哪怕數據證明那些英雄更適合她的打法。

電競椅被推得撞上訓練室玻璃門，“咚“的一聲驚醒了墻上的戰隊合影。照片里五個女孩穿著同款粉色隊服，袖口都繡著星星——現在其中四個星星已經變成了其他戰隊的Logo。蘇暖的最先消失，她轉會那天帶走了整個醫療箱的止痛藥；接著是小鹿，去了二線戰隊當替補；然后是......

“最后提醒一次。“經紀人的高跟鞋碾過地上散落的鍵盤鍵帽，“鳳凰戰隊解散后，女選手轉會費是男選手的三分之一。“她推過來一份合同，指甲上的水鉆在宋星辰的瞳孔里折射出刺眼的光，“當然，如果你接受商業直播轉型...“

宋星辰按下打火機。

火苗躥起的瞬間，她想起第一次見到蘇暖時的場景。那是在全國女子電競大賽的后臺，蘇暖正往手腕上纏繃帶，鮮紅的血漬滲進純白布料，像雪地里開出的梅花。

“疼嗎？“十五歲的宋星辰小聲問。

蘇暖笑了，把剩下的繃帶扔給她：“比聽那群男人說'女選手就該玩輔助'舒服多了。“

而現在，蘇暖的護腕正靜靜躺在垃圾桶里，上面貼著理療中心的標簽：【建議立即停止高強度操作】。

三小時前，聯盟官網上鳳凰戰隊的隊標變成了灰色。

宋星辰蹲在儲物柜前清點裝備，機械鍵盤的USB接口上還留著去年全國賽時的貼紙——那場比賽她用了本命英雄“星穹魔女“，打出過載操作導致鍵盤短路，賽后維修時發現W鍵的軸體已經熔化了。

指尖碰到最里層的抽屜時頓了頓。金屬把手冰涼，像極了她第一次觸碰職業比賽專用機箱時的溫度。那里藏著一套男式隊服，印著“Chen“的ID，是去年全明星賽時偷溜進后臺找季臨要簽名未果后，賭氣從周邊商店買的。

“真準備去STK試訓？“蘇暖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理療中心特有的消毒水味。她靠在門框上，新換的護腕遮住了那些猙獰的疤痕，卻遮不住微微發抖的手指，“他們青訓營今年報名人數破萬，據說季臨親自把關最終考核。“

宋星辰用牙齒撕開可樂拉環，氣泡噴在昨天剛收到的數據報告上。

這份標注著【STK戰術研究院絕密】的文件是蘇暖不知從什么渠道弄來的，第五頁用紅筆圈著一行字：【女性選手平均反應速度延遲0.03秒】，落款是季臨的簽名，筆鋒凌厲得能劃破紙面。

“啪！“

易拉罐精準投入垃圾桶的瞬間，窗外傳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商業廣場的曲面大屏幕正在播放STK全球奪冠的視頻集錦，季臨的側臉在霓虹燈里一閃而過，他推眼鏡的動作讓現場女粉絲尖叫的分貝數又高了八度——這個畫面宋星辰看過太多次，每次聯賽宣傳片的這個鏡頭，彈幕總會飄過“電競男神“的彩虹屁。

蘇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常年打職業留下的繭子摩挲著宋星辰虎口處的舊傷，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是第一次打進線下賽時緊張得摳出來的。

“如果非要試訓...“蘇暖的眼神掃過那套男式隊服，突然笑了，“至少把頭發剪得像個男人。“

剪刀聲響起時，宋星辰盯著電腦屏幕。昨天敗者組決賽的錄像停在23分48秒，她的深淵巨口剛完成五殺，鏡頭切到觀眾席上舉著“女隊回家喂奶“燈牌的男觀眾。那人的嘴一張一合，口型她看得很清楚——

“假賽。“

STK基地后門的玻璃幕墻映出宋星辰現在的模樣：黑色鴨舌帽壓住剛剪短的頭發，oversize的連帽衫遮住了身形，褲袋里塞著臨時辦的假身份證，性別欄那個“男“字印得比旁邊的防偽標識還清晰。

報名須知第三條用加粗字體寫著：【僅限男性】，下面還貼著一張季臨代言的鍵盤廣告，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在機械軸上，配文是“0.01秒決勝關鍵“。宋星辰盯著那張海報看了太久，直到身后傳來不耐煩的催促聲。

“讓讓，別擋道。“兩個穿著STK應援服的男生擠過來，胸前的徽章叮當作響，“聽說今年要測動態視力？我表哥在青訓營當助教，說季神研發了新測試系統...“

他們的對話飄進耳朵，宋星辰下意識摸了摸左手腕。那里戴著塊智能手表，表盤是她自己改裝的，能實時顯示APM（每分鐘操作次數）和反應速度。此刻指針正瘋狂跳動——237，比她在女子聯賽時的峰值還高18個點。

“下一位！“

考核室比想象中更科幻。六臺曲面顯示器組成的數據墻環繞著比賽用機，空氣里飄著淡淡的液態氮味道——這是STK特制的散熱系統，據說能讓CPU溫度始終保持在25度以下。宋星辰剛坐下，顯示器突然彈出紅色警告：【檢測到非常規操作延遲】。

“有意思。“玻璃觀察室里的教練轉頭對陰影中的人說，“季神要不要親自看看這個案例？“

那個身影放下戰術板時，宋星辰聽見自己心跳聲大得仿佛要震碎耳機。季臨今天沒穿隊服，簡單的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線條讓宋星辰想起他著名的“三指操作“教學視頻里那些特寫鏡頭。

“Chen選手。“季臨的聲音透過降噪耳機傳來，像經過精密調校的機械音，“請用魅影刺客完成R閃三殺。“

全場嘩然。這是版本最弱勢的英雄，連職業賽場上都幾乎絕跡，上周剛更新的補丁甚至削弱了這個英雄的基礎攻速。宋星辰的左手懸在鍵盤上方——右手腕的舊傷剛剛被護腕磨破，血漬正慢慢滲進“Chen“的ID字母里。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開始鍵。

屏幕暗下去的剎那，宋星辰聽見觀察室傳來椅子翻倒的聲音。

魅影刺客的殘影還停留在敵方水晶前，這是連季臨都只在理論推演中提出過的“雙R閃“操作。數據墻突然瘋狂閃爍，某個數值突破了警戒線——她的反應速度比季臨報告里的“女性平均值“快了0.17秒，APM峰值達到255，比STK現役首發打野還高23個點。

“請選手展示雙手。“

麥克風里的聲音依然平穩，但宋星辰看見季臨的鋼筆在戰術板上劃出長長的墨跡。她慢慢摘掉護腕，粉色疤痕在考核室慘白的燈光下像道閃電——那是去年全球總決賽觀眾席扔下來的水瓶割傷的，當時她正在賽后采訪中說“希望明年能站在主舞臺“。

儲物柜里的男式隊服突然變得可笑起來。

“鳳凰戰隊的Star？“教練翻著資料，表情變得古怪，“你們女隊上周不是剛...“

“請用數據說話。“宋星辰打斷他，鼠標點在剛才的操作回放上。畫面定格在魅影刺客最后一擊的瞬間，角色模型因為過載操作出現了罕見的粒子特效，“或者再比一場？這次可以用您指定的任何英雄。“

季臨的鋼筆突然停了。他摘掉眼鏡擦拭的動作讓宋星辰想起自己燒掉的隊服——火苗舔上刺繡星星時，也是這么不緊不慢的優雅。鏡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宋星辰分明看見他嘴角抽動了一下。

“明天九點。“他在戰術板上寫下一串數字，是宋星辰操作里的七個失誤點，最后一個數字被圈了起來——正是她手腕突然刺痛的那0.3秒，“帶好你的繃帶。“

宋星辰轉身時，數據墻正好分析出她最后0.5秒的微操作——魅影刺客的匕首軌跡畫出了一顆歪歪扭扭的星星，和鳳凰戰隊袖口那個如出一轍。

夜幕下的STK基地像艘發光太空船，全息投影的隊徽在夜空中緩緩旋轉。宋星辰坐在馬路牙子上給蘇暖發消息，手指在【混進青訓營了】和【找到新巢穴】之間來回刪改，最后發出去的是張照片——考核室門口“STK青訓營“的金屬標牌，倒影里能看見她翹起的嘴角。

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發來一張圖片：她今天操作的數據分析圖，標紅處不是失誤點，而是幾個本可以更激進的操作時機。附帶留言像刀鋒：【猶豫會浪費你的0.17秒優勢】，發送時間是兩分鐘前。

宋星辰仰頭看向基地頂層，某個窗口還亮著光。她摸出口袋里皺巴巴的聯盟通告，上面印著STK新賽季的宣傳語：【銀河戰艦啟航】，配圖是季臨站在艦橋般的比賽席上，身后星空投影拼出“未來戰場“四個字。

火苗再次竄起時，她發現自己在笑。燒掉的通知函飄向夜空，灰燼落在STK標志性的銀藍色隊徽上——像宇宙塵埃終于找到了引力場。遠處傳來煙花炸響的聲音，是隔壁商業廣場在慶祝某款新游戲上線，但宋星辰更愿意相信那是鳳凰涅槃的余燼。

蘇暖的回復此刻才到，是張照片：理療中心的垃圾桶，里面堆滿了止痛藥空盒，最上面卻放著個嶄新的鍵盤防塵罩，繡著歪歪扭扭的星星。

【別燒人家基地】的文字下面，還有句被撤回的留言。但宋星辰看見了預覽內容：【記得0.03秒的仇】。

她按下打火機，這次點燃的是季臨那篇《論性別與操作上限》的論文復印件。火光照亮了她剛剪短的頭發和手腕上滲血的繃帶，也照亮了手機里剛收到的STK系統郵件：【Chen選手，您的宿舍已分配至A區3棟07室】。

“歡迎來到新世界。“她對著火焰說，仿佛在回應某個未宣之于戰的邀請。火焰吞噬論文最后一頁時，“季臨“的簽名化作了灰蝴蝶，翩翩落在她滲血的繃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