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的手腕在雨天總是先于天氣預報疼痛。

她蜷縮在解說席的角落，用左手艱難地擰開止痛藥瓶。藥片灑了半桌，有幾粒滾到周子瑜的簽名照旁邊——那是昨天賽后采訪時他隨手塞給她的，照片邊緣還蹭到了她的粉底液。導播在耳機里催促：“三十秒后鏡頭切你，補下妝。“

“馬上。“她試圖用顫抖的右手拿粉撲，卻把遮瑕膏打翻在程野的數據分析報告上。褐色藥漬在《雷霆戰隊走位預測圖》上蔓延，恰好蓋住了周子瑜的虛擬形象。

“用這個。“

程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時，蘇暖聞到了薄荷糖的味道。他蹲下來，遞來一支造型古怪的筆——筆尖是微型按摩頭，正發出淡藍色的生物電脈沖。蘇暖認得這玩意，上個月程野在研發部通宵調試的“電競選手理療筆“。

“公開場合禁止使用未認證醫療設備。“她試圖推開，右手卻不爭氣地痙攣起來。

程野直接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拇指精準按在尺神經溝上，力道大得讓她倒吸冷氣：“解說席屬于'非公開后臺區域'。“他另一只手翻開被弄臟的報告，露出底下另一份文件，“而且你簽過試用協議。“

蘇暖瞪大眼睛。那是她三個月前在住院時簽的厚厚一疊文件中的某一頁，當時她剛打完止痛針，根本看不清內容。現在那頁紙上印著《神經電刺激理療筆測試協議》，而簽名處的筆跡確實是她歪歪扭扭的“蘇暖“。

“你趁我...“

“疼痛等級7.3，腕關節活動度受限41%。“程野突然報出數據，按摩筆的藍光變成橙紅色，“根據昨天CT顯示，橈骨莖突的骨裂還沒愈合。“他說話時眼睛盯著她身后的監視器，那里正播放周子瑜的賽前采訪，“你明知道解說不需要這么拼。“

導播的倒計時傳來：“五、四...“

程野突然把筆塞進她手心，轉身時白大褂下擺掃過她膝蓋。蘇暖低頭，發現按摩筆上貼了張便簽：【使用方法：1.避開鏡頭 2.罵臟話時調高檔位】。

三。二。一。

鏡頭切過來的瞬間，蘇暖揚起職業微笑。右手藏在桌下，悄悄將按摩筆調到最高檔。電流竄過尺神經的劇痛讓她聲音發抖，卻意外地像極了激動的顫音：“觀眾朋友們！現在出場的是STK戰隊的靈魂人物——宋星辰！“

宋星辰在選手通道撞見程野時，后者正在平板上瘋狂涂改。

“蘇暖的康復數據？“她湊近看，發現是張三維骨骼模型，關節處標滿了游戲術語：【技能冷卻中】【MP不足】【BOSS弱點】。

程野條件反射地鎖屏，平板映出他通紅的耳根：“醫療隱私。“

“得了吧。“宋星辰亮出手機屏幕，上面是蘇暖剛發的朋友圈：【某些人把老娘當副本刷是吧？配圖是那支理療筆和便簽。

程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突然解鎖平板，調出隱藏文件夾：“看這個。“

《暖暖康復計劃終極版》的標題下，是條令人心驚的時間軸：從三年前鳳凰戰隊解散日開始，密密麻麻記錄著每次治療、每場復健、甚至每天的藥量變化。而最驚人的是未來時間表——標注著【五年計劃】【十年規劃】的樹狀圖延伸到虛擬的2070年，終點寫著【通關成就：一起打老年電競聯賽】。

“她知道嗎？“

“知道就不會用理療筆砸我了。“程野苦笑。他點開某個加密視頻，畫面里蘇暖正在空無一人的訓練室用左手練習英雄操作，右手腕上纏著滲血的繃帶。日期顯示是鳳凰戰隊解散第二天。

宋星辰突然認出了拍攝角度——這是當年鳳凰戰隊更衣室的監控探頭。而能調用這段影像的人...

“季臨給你的？“

程野的沉默回答了問題。遠處傳來觀眾的歡呼聲，大屏幕上開始播放蘇暖巔峰時期的五殺集錦。宋星辰看著視頻里那個笑容明媚的女孩，再看看平板上嚴苛到分鐘計的復健計劃，突然理解了程野藏在數據背后的偏執。

“她最近在偷偷學解說。“程野突然說，“每天凌晨四點對著浴室鏡子練話術。“他調出手機錄音，蘇暖的聲音混著水聲傳來：“...這波操作堪稱教科書級別...啊不對，應該說星辰軌跡...“

宋星辰奪過手機按下刪除鍵：“你變態啊？連人家洗澡都錄？“

“聲紋分析！“程野急得白大褂扣子都崩開一顆，“浴室混響最適合做發音矯正！“他慌亂地點開某個軟件，蘇暖的聲波圖譜在屏幕上展開，“你看這個元音共振峰...“

STK的隊醫，程野，公認的數據狂魔。此刻他眼鏡片后的眼睛亮得嚇人，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的探險家。宋星辰突然想起季臨評價程野的話：“那家伙用Excel表格說情話。“

林小滿的臺本又不見了。

她翻遍解說臺每個角落，最后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被揉成團的筆記。展開后發現每頁都被紅筆修改過，她精心設計的“奶茶配方式“技能解說被劃掉，替換成專業術語。最氣人的是批注：【三分糖少冰？你以為在點外賣？】

“誰干的！“她對著空蕩蕩的解說間大喊。

“我。“

周子瑜從陰影處走出來，手里轉著支萬寶龍鋼筆。今天他沒穿隊服，黑色高領毛衣襯得鎖骨處的紋身若隱若現——那個德文單詞的陰性詞尾“in“被新紋了刪除線。

“為什么...“

“因為你把老子的連招說成了奶茶配方。“周子瑜把鋼筆拍在桌上，墨水瓶震得晃了晃，“觀眾又不是傻子。“

林小滿的眼淚在打轉。她看著自己三個月的努力被貶得一文不值，突然抓起墨水瓶潑向周子瑜的簽名照。黑色液體在照片上暈開，恰好蓋住他嘲諷的笑臉：“那你自己解說啊！“

周子瑜的反應快得驚人。他搶過臺本擋在面前，墨水濺在純白紙張上，意外地形成了潑墨山水效果。兩人同時愣住，因為浸透墨水的紙張漸漸顯露出隱藏字跡——是林小滿用鉛筆寫的筆記，密密麻麻記錄著周子瑜每個微表情對應的操作習慣。

“你...“周子瑜的喉結動了動，“研究我？“

林小滿突然搶回臺本撕得粉碎：“數據分析而已！“她聲音發抖，“不像某些人，靠臉吃飯！“

周子瑜的表情凝固了。他彎腰撿起一片碎紙，上面寫著【逆風局會咬下唇→85%概率偷大龍】。

“今晚八點。“他轉身時扔下一張門卡，“來訓練室，教你什么叫真正的數據分析。“

季臨發現宋星辰偷看《暖暖康復計劃》時，她正對著程野的十年規劃哭。

“蠢死了。“她抹了把臉，“哪有把復健計劃做成游戲攻略的？“

季臨的輪椅無聲滑到她身后。他今天沒戴眼鏡，虹膜在顯示屏藍光下呈現出罕見的淺褐色：“程野的畢業論文就是《游戲化康復治療》。“他調出某份加密文件，“當年鳳凰戰隊解散后，他偷了蘇暖的病歷去申請醫學院。“

宋星辰看著屏幕上年輕十歲的程野，他穿著鳳凰戰隊的周邊T恤，在答辯現場展示蘇暖的腕關節模型：“傳統復健枯燥乏味，而游戲機制能激活多巴胺分泌...“

“蘇暖知道嗎？“

“知道就不會用理療筆打他了。“季臨的嘴角微微上揚。他轉動輪椅，從保險柜取出個金屬盒：“看這個。“

盒子里是枚損壞的神經芯片，型號比宋星辰植入的古老許多。季臨將它接入電腦，投影出段模糊影像：蘇暖和程野在鳳凰戰隊訓練室爭吵，程野摔門而出前喊的是：“就算你右手廢了，左手照樣能打爆他們！“

“這是...“

“初代神經同步器。“季臨的聲音罕見地帶著溫度，“程野設計的，為了幫蘇暖繼續職業生涯。“他指向某個日期，“測試當天，鳳凰戰隊宣布解散。“

宋星辰突然明白了程野的執念。那些看似冰冷的數據，那些嚴苛到變態的復健計劃，都是他笨拙的贖罪方式。就像季臨用戰術板記錄她的每個操作細節，就像她自己偷偷保存著鳳凰戰隊的隊徽。

“程野的芯片失敗了。“季臨關閉投影，“但我們的成功了。“

窗外突然傳來歡呼聲，大屏幕直播畫面切到解說席。蘇暖正在用左手夸張地比劃，右手藏在桌下，理療筆的藍光透過袖口隱約可見。而選手通道里，程野的白大褂口袋中露出半截電線——連接著他偷偷佩戴的腦電波監測儀。

季臨突然抓住宋星辰的手腕。芯片的紫光在兩人皮膚接觸處流轉，他聲音很輕：“疼痛會過去，數據會留存。“

宋星辰看著解說席上神采飛揚的蘇暖，再看看手心里跳動的光芒，突然理解了季臨沒說出口的后半句——

就像星辰永不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