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明媚燦爛，藍城大學的校園里樹木蔥蘢，鳥語花香。不管是宿舍、教室、湖邊、樹蔭下，學生們之間最近都在熱烈地討論一則新聞，新聞是這樣的：

河南登封念恩寺為新時代弘法需要，特向社會公開招聘兩名新媒體工作人員，需要一名編輯，一名設計師。均要求全日制應屆本科畢業生，男女不限，包吃包住，條件是需要上山在寺院景區內部工作。

這條新聞在臨近畢業的學生群體間炸開了鍋，可在2013級法學系社會工作專業的學生中卻沒有激蕩起多大浪花，大家沒日沒夜地準備畢業論文，只希望畢業后能留在藍城，好不容易從農村考出來，沒人再愿意回到小縣城，更何況上山去到村子里，幾個城市戶口的學生也沒興趣。

周六早上，空氣清爽，明亮亮的陽光從三樓窗戶照進3019女生宿舍。武月明坐在書桌上，穿著胸前有兔子圖案的粉色T恤睡衣，光著兩條大長腿，第三次向宿舍姐妹們宣布這條重大新聞，然后看著大家鎮定地寫論文，沒人回應她，失落地說：“哎！你們難道一點不動心嗎？寺院招聘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好機會什么？一畢業就出家？”她隔壁桌的邢瑩瑩頭也不抬地回了她一句，引得宿舍里哄然大笑。

邢瑩瑩是她整個大學玩得最好的朋友，中等身材，皮膚略黑，微胖的臉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大眼濃眉，很耐看，敦實的身形透出農村姑娘的樸實憨厚。

“沒讓你出家，只是工作在寺院而已。”

瑩瑩繼續問：“對象不找了？”

武月明假裝嘆了口氣，感慨地說，“他不找我，奈何我去找他？不著急，我未來的夫君不一定在哪座山里修煉呢！”想了想，又說：“等我上了山，先學兩年佛法，再偷學個武林秘籍，然后仗劍走江湖‘千里尋夫’去，這機會，一般人可得不到。”

對面的盧冰冰，扭頭瞥了她一眼，皺著眉頭疑惑地說：“瑩瑩，你摸摸月明額頭，看她是不是發燒了。”

瑩瑩在她光滑的大腿上拍了兩巴掌，說：“趕緊寫論文吧！剛起床就又開始做夢！”

“女施主，你塵緣未了，回頭是岸，阿彌托佛。”盧克玲跪在椅子上，舉起右手放在胸前，半側著身子向她俏皮地做了個佛家單手問訊禮，又是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武月明也傻呵呵地笑了，從桌子上滑下來，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直嘆氣：“哎！沒辦法，我是走火入魔了，此山不去不休矣！”

她轉過身子，認真凝視著二層書架上的一張照片，湛藍的天空下，她穿著綠色的長裙，站在藍月湖旁自信地微笑，那是大三逃課去云南窮游時，在麗江讓一位來自BJ的中年男游客幫忙拍的。

她自言自語地說：“我覺得吧！就是一個體驗過程，換種不同的生活方式。”

她胳膊支在桌子上，撐著下巴，歪著身子碰了碰鄰桌的瑩瑩，像要從她那里得到點支持似的，眼巴巴地盯著她。

瑩瑩嫌棄地挪了挪椅子說：“出家人和在家人授受不親。”接著抬頭瞥了一眼武月明可憐兮兮的神情，心軟地說：“哎呀！想去就去試試吧！就你那兩筆刷子，反正也過不了師父的火眼金睛。”

“師父只會念經，會火眼金睛的是大師兄。”武月明低聲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著說。

“哈哈……哈哈……”宿舍里又是一陣大笑。很快喧鬧聲敗下陣來，換上了鍵盤的噼啪聲，還有一周就要論文答辯，誰都不敢松懈。

武月明也打開了電腦，可腦子里揮之不去的都是念恩寺的那則招聘信息，紅墻綠瓦、出家師父、晨鐘暮鼓、山林、佛陀……這些形象強烈地吸引著她。

2

周一上午，社工專業畢業論文答辯會在紫竹園教學樓正式拉開序幕，武月明以一篇《論社工在社區工作中的重要性》成功說服一半臉都是陌生的導師隊伍，順利通過上午的論文答辯，這預示著她很快就可以拿到畢業證書。

她第一個回到宿舍，正哼著歌，心情愉快地坐在書桌前翻看托爾斯泰的小說《復活》，邢瑩瑩推門進來，武月明隨口問：“過了嗎？”

“你猜。”瑩瑩晃了晃手中的紙質論文，難掩喜色地說。

“看你那得意的樣兒，肯定過了，我也過了。”

“我去，月明，你也能過。”瑩瑩撇了撇嘴，笑著坐在下鋪盧冰冰的床上，繼續欣賞她的論文。

武月明哼了一聲，把書合上，假裝生氣地說：“不要歧視人好不好，我怎么就不能過！”

“大姐，我們一個月前就開始寫了，你剛從外面實習回來，準備了不到一周，就能通過，這太讓人心里不平衡了。”邢瑩瑩做了個捶胸頓足的夸張姿勢，仰頭長嘆：“請問天理何在？”

武月明走過去，挨著她坐下，不服氣地說：“你可拉倒吧！時間久，不代表效率高，你別忘了，這一周，我晚上哪睡過覺啊！都快熬瞎了，你看我這眼睛。”武月明把臉湊到邢瑩瑩面前，退下長邊形紅框眼鏡，掛在鼻子上，用二拇指扒著下眼皮給她看。

瑩瑩看了一眼，武月明的眼睛里面全是紅血絲，下眼圈都黑了，細嫩的皮膚看上去略微發黃，幫她推上眼鏡，低聲說：“你趕緊上去睡會兒吧！再熬，你這臉蛋都沒法看了，你可是要靠臉吃飯的。”

“請叫我才女，我是靠實力吃飯的。”武月明驕傲地揚起頭，露出潔白修長的脖頸，像只想要奮翅的大鵝。

“趕緊滾滾滾……”邢瑩瑩嫌棄地推了她一把，不過雖然嘴上這么說，她在內心里不得不承認，這個朋友還稱得上有才華，想象力豐富，文筆好，在校報上發表過至少七、八篇文章，每次拿到稿費都請大家去門口吃烤串，這次畢業微電影的腳本都是由她撰寫。

邢瑩瑩沉思了會兒，從床上坐起來，走到自己的書桌前，問：“那個……什么寺來著，哦！念恩寺，你還去應聘嗎？”

“當然要去，他們定的6月19號考試，上午筆試，下午面試，當天就能出結果。”武月明本想躺下來歇會兒，突然精神一振，又坐了起來。

“嗯，你既然想去就去試試吧！我知道你是想攢錢開茶店，咱班啊！就你膽大心大，想干啥就敢干啥，依我看，沒一個男生比得上，要不然那個張立文，虧得還是班長呢，大家都知道他喜歡你，怎么到現在也不敢給你表白，hold不住啊！除非他想當老板娘，哈哈。”

武月明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渴望：“開茶店是一方面，主要還是我想趁年輕，盡量多去體驗生活，去寺院工作，我覺得還挺新奇的。至于張立文，他不說什么，我何必自作多情。”

瑩瑩說：“可是上山，要與社會隔絕，怕你以后下來了，不能適應城市生活，那時候咋辦？”

“我沒想那么多，我只想跟著自己的心走，不想老了以后留遺憾。”

瑩瑩斟酌了會兒說：“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你這代價有點大，可惜了你這如花似玉的長相，一畢業就進寺院。”她搖了搖頭，又繼續笑著說：“我是沒你那個勇氣，也知道自己考不上，你說我一個理科生，怎么還能被調劑到社工專業，哎！這四年都學的啥，一畢業就失業。”她嘆著氣，坐在椅子上。

武月明把頭靠在床桿上，認真地看著她說：“瑩瑩，那你不妨先去那個七彩虹社工機構上著班，你人緣好，社工還真適合你。”

“可是工資低啊！”瑩瑩回望了一眼武月明說。

“先干著，積累工作經驗，等以后有了合適的再換。”

瑩瑩又拿起她的畢業論文，翻得嘩啦啦響，噘著嘴：“學社工的，就是為人民服務。”

武月明笑著說：“等以后國家福利制度完善了，就來回報服務你了。”

“我有生之年還能等到那一天嗎？”瑩瑩開著玩笑。武月明最喜歡瑩瑩的幽默感，最不開心的日子里，因為有了幽默的化解，好像再大的問題都會煙消云散。

3

月光下，念恩寺紅色的大鐵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拉開，魏凌然一身黃色僧袍跨出大門，他42歲，身形肥壯，相貌中七分嚴肅，三分帶愁，濃密的灰眉毛間透出凌厲的冷靜。寺院明天有面試，晚上寺院客堂堂主延云找他聊天，希望他能幫忙在面試環節時把把關。

游客已經散去，嘈雜了一天的太室山恢復了既有的安寧，四下里萬籟俱靜，只有未眠的知了還在聒噪著小曲兒。

他沿著山門前的臺階下到廣場上，向左邊一拐，走上了一條通往后山的水泥小路，乳白色的月輝灑在路面上，風撩起他僧服的下襟，一輛黑色牧馬人車子孤零零地停在路邊，他抬頭看看，月色正好，灰藍色的天空飄著棉絮般的游云，他決定今天不開車，就這么慢慢地散步走上去。

二十分鐘后，他來到一處叫“仙指溝”的凹地，這是一片集聚賓館、飯店、超市、農家的生活區，三面臨山，一條清澈的小溪從山上流下來，房子都整整齊齊地分布在溪水兩岸，清一色的白墻黑瓦外觀。小溪東岸靠上的地方，緊挨著雙林精舍，文安院門縫里透出微弱的亮光。

魏凌然在文安院門口停下腳步，輕輕扣了三下龍頭門環，王喜康穿著白體恤，黑色運動褲蹦蹦跳跳從里面跑出來：“師父，您回來了。”

王喜康，十四歲，杭州人，大和尚侍者，自小不愛學習，被父母送到寺院鍛煉，1米6的個子，瘦得像個干癟的蘿卜頭，誰也想不到接下來的兩年間，這個瘦蘿卜頭能竄成一米八多的大小伙。

“嗯，走，我們回去。”魏凌然輕聲說。

“好嘞！讓我拿個東西。”王喜康說完又跑了進去。不一會兒，他抱著一摞白紙出來。

魏凌然看了看，問：“帶這個干什么？”

“嗨！明天寺院不是有招聘嗎？師父讓我去監考，這是考卷。”王喜康嬉笑著說。

魏凌然淡淡一笑，開玩笑地說：“想不到啊！你這學習不好的笨學生，有一天還能當文化人的監考老師了。”

“哈哈，師父，這不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嘛！”王喜康哈哈笑著，兩人順著溪邊往上走，跨過一條平坦的石板橋，走進一個名叫靜齋的小院。

靜齋原是寺院租的一處農家房子，經過重新裝修，用作寺院接待用，布置得古樸雅致，樓下4個房間，樓上3個，但利用率并不高，客人不想占寺院的好處，更愿意住在賓館或登封市區，寺院的其他法師也不愿每天來回上下折騰，所以，目前就師徒倆占據著樓上的兩個房間。

由于地勢靠上，住的人家少，頗顯幽靜，更靠上的一個院子，已荒蕪多年沒人打理，過了那戶人家，就是往更深山里去的小路。到了晚上，師徒倆在房間喝茶、聽音樂、聊天，日子倒也過得簡單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