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誰也沒想到武月明能從終南山上滾下來,膝蓋摔成內傷,腳腫得像饅頭,兩條白腿也紫一塊青一塊,她硬忍著從西安回來,一到山里就下不了床。
精舍的衛生間在一樓,她從三樓挪下來,每次都是一場不小的團體體力拉力賽,精舍的小伙伴們免不了又多了份重任,延云決定暫時把她遷移到靜齋,只有朱全友舍不得,因為他少了背武月明下樓的機會。
魏凌然在忙著指示王喜康換房間,把他遷到靠近樓梯口那間,挨著魏凌然那間騰空出來,還在仙指溝找了位村民幫忙收拾,花了100元。
武月明上樓前,仔細打量著靜齋的院子,四周圍了一圈石楠,左院墻下種著兩棵齊樓高的銀杏樹,茂密的葉子開始染上黃色。
這一天,靜齋難得熱鬧起來,Emma、吳珂、張姨忙前忙后送東西過來,鋪床,擺放物品,寺院幾位年輕的法師們忙著看新鮮,坐不住,樓上樓下,屋里屋外來回走動,臉上帶著玩味不清的笑意。
晚上,眾人散去,魏凌然和王喜康走進了武月明的臥室,魏凌然笑著說:“房間大變樣啊!兔崽子住得像狗窩,你這窗明幾凈,像個新房。”
“怎么,喜康以前住這間?”武月明坐在床頭問。
“嗯,你一個女孩子住樓梯口不安全,讓他去那間了。”魏凌然在床頭梳張臺的白色小板凳上坐下,王喜康吐吐舌頭坐在了對床的綠色沙發上。
房間不大,酒店的布局風格,一張床,一張梳妝臺,床尾一個衣柜,再沒有其他東西,都是現代的家具,屋里兩根電棒,明晃晃的,武月明不適應,讓魏凌然幫忙關掉一個,銀杏樹的樹梢清晰地映到窗戶上。
魏凌然把胳膊架在梳張臺上,像審問似的看著她說:“講講吧!跟師父去趟終南山,怎么還能從山上摔下來。”
武月明把手里正在看的《空谷幽蘭》放到枕頭里側,回憶了一下說:“那天監院和延云師父住在凈空寺了,我要回酒店拿第二天要用的寺院資料,就連夜下山,當時都十點多了,山上也沒路燈,不小心踩空就骨碌到草叢里去了,幸虧被一棵老樹給拌著才大難不死。”
王喜康驚訝得張大嘴巴,魏凌然也難以置信地問:“晚上十點多,你一個人從終南山下來?”
“是啊!我還是小跑下來的。”武月明不以為然地說,像不是當事人。
“月明姐,你不害怕嗎?大晚上的。”王喜康問。
武月明稍微想了一下說:“我也沒感覺多害怕,當時參加完會議后,很多人都陸陸續續結伴下山,我走得比較晚,那個點就沒下山的人了,只能自己一個人。”
魏凌然嘆了口氣說:“你們參加南懷瑾先生緬懷大會,看來也是南老在冥冥之中保護你啊!”又提高了嗓門說:“不過你也真夠大膽的,萬一遇到壞人怎么辦,萬一沒那棵樹攔著怎么辦,你還能活著回來?”
“我不是要回酒店拿資料嗎?”
“資料重要還是命重要,最后呢,不是惹了麻煩提前回來了,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武月明委屈地說:“延云師父都快罵死我了,你就別再說我了。”
魏凌然降低了嗓門,才面色嚴肅地問:“傷著哪了?重不重?”
“沒事兒,是摔草叢里了,就腿上磕碰比較多,沒傷筋沒動骨,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武月明笑著又繼續說:“不過,凌然師父,我給你說,這趟終南山之行還真值,你不知道凈空寺美極了,需要從山腳爬一個多小時才能到,沒有公路,車根本開不上去,傍晚的時候,漫天云霞,眺望XA市,那真是玉皇大帝的視角,你都會恍惚你到底是在天上還是人間,這么一對比,念恩寺就沒得看了,哈哈。”
武月明聊得興起,又開始聲情并茂講述在終南山看到的隱士,他們極簡的生活,還有不同凡人的仙骨,說:“破竹師兄雖然也仙風道骨的,可還是有俗世家庭,終南山的才是真隱士,自己蓋個小窩棚,種地種菜,真正的遁世苦修。”王喜康托著下巴,聽得津津有味。
魏凌然看著坐在床上的武月明,她穿著黃色的長袖睡衣,頭發隨意地披在肩頭,整個人神采飛揚,時而哈哈大笑,時而揮舞著雙手給王喜康描述,她的臉龐像有星星閃耀,明媚動人,他不覺看得出了神。
2
張姨一天三次過來送飯,工作、早晚課都暫時擱置,有時吳珂會過來陪她說說話,更多的時候,她就躺在床上看書、思考。
窗外山坡上的草木已衰敗枯黃,光禿的枝干上掛著幾片孤零零的葉子,魏凌然不知從哪給她搬來一個電暖氣片,房間里一天到晚像春天一樣暖和。
這天晚上,魏凌然像往常一樣,在武月明房間和她聊天,暖氣熏得武月明昏昏欲睡,突然,王喜康沒敲門就闖進來,他臉色發白,緊張地聲音發顫:“師父,樓下有人找你,說她是紅姨。”
魏凌然臉色微微變了變,慢慢站起身對武月明說:“我出去有事兒,你趕緊睡吧!”他快速走到門口關掉開關,回到自己屋里找出一把鑰匙,來到武月明門口,咔嚓幾下,從外面把她的房門反鎖了。
他壓低聲音對王喜康說:“哪都不要去,就待在樓上房間,注意聽著外面動靜,不管有誰上來都立刻打我電話。”他又看了眼武月明房門,拍拍王喜康肩膀說:“你現在是男子漢,看好你月明姐的安全。”
“師父,我明白。”王喜康恢復了冷靜,瘦小的身體繃得直直的。
樓道里傳來匆匆下樓的腳步聲,武月明又緊張又害怕,不知所措地喊了幾聲,王喜康隔門使勁壓著嗓門回應:“月明姐,師父出去了,我在外面,沒事兒,你趕緊睡吧!”
靜齋院子里,紅姨和文萃表情冷淡地靠在一輛黑色奔馳車上,另一輛黑色路虎車里,4位穿黑風衣的保鏢嚴陣以待。
紅姨50出頭,保養得很好,身材裊娜,天然韻致,滿頭黑發高高盤起,戴著墨鏡,凌厲優雅,本名楚紅沂,不管年齡大小,大家都習慣稱呼她紅姨。
魏凌然下樓來,微微笑著,向她們走過去。
紅姨嘴角上挑,冷冰冰地問:“魏凌然,近來可好?”
“挺好的。”魏凌然皮笑肉不笑說:“怎么來也沒提前通知一聲?”
“給你個驚喜不好嗎?”她說著,仰頭看向二樓武月明的窗戶,武月明此時正趴在窗口往下看,嚇得趕緊縮回脖子。
文萃穿著緊身迷彩服,齊耳短發,俏麗的瓜子臉上帶著和武月明一樣的稚嫩,腰間鼓囊囊地凸出一塊,魏凌然知道那是什么,她微笑著看向文萃,說:“文萃,你也好吧!”
文萃憋了一路的氣沒處撒,聽他這么問,立刻又被點著了,大罵:“魏凌然,你這個混蛋。”
魏凌然無奈地笑了一下說:“紅姨,走,我們還是去文安院吧!”
三人并排走路來到文安院,路虎車等候在靜齋院子,里面的人也沒有下來。
“紅姨,喝點什么茶?”魏凌然剛在茶臺坐好,就問。
“紅茶。”紅姨拖著長音,說得輕柔又緩慢。文萃站在她母親旁邊,憤怒地看著魏凌然,慢慢地,眼淚涌進了眼眶。
“一年未見了,事情有進展嗎?”紅姨點著根香煙,輕飄飄地問。
魏凌然側身點開燒水器的開關,低頭斟酌著說:“再等等。”
“那個小姑娘……你知道我指的誰。”紅姨說。
“你不能動她,我正在考慮,現在還不到時候。”魏凌然低沉著嗓子說,表情嚴肅。
紅姨向桌子上的玻璃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環顧了四周說:“你可不要忘了正事,吃了不該吃的。”
魏凌然喉嚨里哼哼笑了兩聲說:“我知道分寸。”
“文竹,他怎么樣?”紅姨突然換了副表情,略帶傷感地問。
魏凌然給兩人倒上茶,說:“破竹他現在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什么破竹?”她冷笑了兩聲說:“我知道他痛恨自己的名字,他不僅是在罵自己,也是在罵我!”
“不,我覺得你誤解他了,他是想與過去告別。”
“告別?你們怎么都那么想與過去告別,過去就那么令你們不堪不齒嗎?先是你,再是文竹,嵩山這個鬼地方究竟有什么魔力,把你們都引誘到這。”紅姨情緒激動起來,說:“當初,先是你離開,隨后文竹也一走了之,言無音信,我就當你們都死了,你們都已經是死人了。”
文萃氣勢洶洶地走到魏凌然面前說:“魏凌然,你就不是個東西,媽媽年齡大了,你還惹她傷心,我哥呢?你把他藏哪去了?”
“文萃,你先坐下,別著急。”魏凌然喝了口茶,說。
“魏凌然,你告訴我,你還要在這寺院待多久,這里是你能待的嗎?你和他們不是一路人”文萃繼續憤怒地說。
“紅姨,時間不早了,你們先住下來吧,我們明天再說。”他又問:“您看,是我把你們送到登封住,還是……”
“就這里吧!”紅姨兩手撫著額頭,疲憊地說。
“媽!”文萃正準備說話,紅姨輕輕擺了擺手,不再言語。
四位黑衣人當晚全部守在文安院門口的車中,魏凌然回了靜齋,聽到樓梯上傳來熟悉的腳步響,王喜康立刻打開房門,武月明也在房間喊了起來:“凌然師父……”
“師父,沒事兒吧!”王喜康問,緊張的心終于懸了下來。
“你小子還沒睡!”魏凌然笑笑說,他把武月明的房間門打開,黑暗中,武月明感受到他神情嚴肅,問:“剛才院子里的人是誰?”
魏凌然輕描淡寫地說:“以前社會上的朋友,經過登封,順路上來看看我。”
武月明知道不會像他說得那么簡單,她明顯能感覺到那兩位女人來歷不凡,尤其是年輕的女孩罵魏凌然時,她聽到了,她心中升起一股醋意,淡淡地說:“好,那我睡了。”魏凌然把門輕輕合上,回了自己房間。
這一夜,魏凌然都沒有睡安慰,心事折磨得他滿頭大汗,凌晨兩點,紅姨發過來信息:“這次是順路過來,沒有任務,你記住你的職責,我回BJ了。”
魏凌然釋然,心中大舒一口氣。
3
武月明的腿傷好了,沒有搬回精舍住,也沒有人提出這件事,就一直住在靜齋。剛到十月,連著下了幾天雨,山上冷得像冬天,這天晚飯后,Emma回了房間,吳珂披著條藏藍色的披肩在辦公室看書,武月明從廚房柜子里翻出一瓶朋友從藍城寄來的紅酒,又把袋裝的麻辣花生裝了滿滿一盤子,端著到了隔壁。
魏凌然和王喜康看到武月明伶酒進來,不解地看著她。“凌然師父,吃過晚飯沒?喝點?”武月明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笑嘻嘻地問。
魏凌然疑惑地問:“這……今天什么日子?”
“不是什么特別的日子,想找您聊聊。”武月明大大方方地說。
王喜康快步走上來接過紅酒,到廚房起開蓋子后,帶著兩個紅酒杯、兩雙筷子一起送到挨著茶臺的小餐廳。
“沒想到啊!你這個小姑娘,還會喝酒。”
武月明走到餐桌邊,說:“瞎喝,山上的生活太孤獨了,偶爾少喝點。”
“你這腿剛好,能喝嗎?”魏凌然擔心地問。
“沒問題啊!天氣這么冷,正好喝酒活血。”
“說實話,我真羨慕你這份超然。”魏凌然給兩個人的杯子都倒上酒說。
“您別夸我了,我連人生是怎么一回事還沒整明白呢!”
魏凌然和武月明碰下杯子,喝了一口說:“姑娘,別說你這小小年紀,就是多少人活了一輩子到死都沒明白,都在稀里糊涂地活著。”
“那您明白嗎?”
魏凌然夾了個花生,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對在茶臺邊坐著的王喜康說:“喜康,你去禪養居叫幾個熱菜,賬先記著。”
王喜康說聲“好嘞!師父。”還沒等武月明拒絕,就已經蹦跶著消失在大門外。
“凌然師父,我都吃過晚飯了,我們主要是聊聊天,吃不下的。”武月明歉意地說。
魏凌然摸著圓鼓鼓的肚子,扮個委屈的鬼臉說:“我都瘦成這樣了,還不讓我貼秋膘。”
“哈哈……”武月明笑得前仰后合,開始覺得凌然師父也挺可愛。
魏凌然換了副神情,正色說道:“說回剛才的話題,你問我明白嗎,我剛才還真想了一下,我如果明白了,也許就不在這了,也許就應該在這。”
武月明說:“我聽不明白您明不明白。”
魏凌然笑了,說:“沒關系,我們換個話題,你相信命運嗎?”
“信啊!人的命天注定,命不可改,但是運是可以改的。”武月明很肯定地說。
魏凌然點點頭,又和她碰了一杯說:“你說得對,那你說說運怎么改?”
武月明歪著頭想了想說:“就像廖凡四訓上一樣,積善行德,走上修行的道路,靠修行改運。”
“那也有很多善良的人,他們一生都窮困潦倒的呢,這該怎么說?”
“那是如果他們不善良,也許他們連窮困潦倒也做不到,說句不好聽的,也許夭折,也許殘廢,而貧窮對于更糟的境遇來說,對于他們已經是改運了。”
魏凌然沒想到武月明這個才23歲的小姑娘竟然有這番領悟,內心暗暗贊許,不能否認是上山后她的大量閱讀給她帶來的思考紅利。
“我以前聽過一個故事,說是一個人在投胎前,已經看過他這一生的劇本,他是知道他這一生會遇到什么人什么事的,雖然事實上很多人的人生看起來很平淡無奇,甚至有些苦楚悲涼,但一定有著某些人或事是值得你期待的,因為當初你之所以選擇來到這個娑婆的世界就是因為這些人或事,讓你覺得人生值得。”魏凌然輕輕地說著。
武月明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她沒有說話,靜靜地聽完,心里在想:如果我是看過我的劇本的,那我來這世間是為了什么?是還誰的債還是報恩,還是為了遇到誰?
她問魏凌然:“我總覺得人的生命是有規律的,有時候冥冥之中好像能感覺到,可感覺到什么又說不上來,就感覺命運不受你控制,它會自己選擇往哪走,當你回頭看,你會發現你已經在這條路上了,就應該是這樣,可是這個規律是什么,怎樣才能抓住規律?”
魏凌然說:“你知道人和人之間最大的區別是什么嗎?”
“思想啊!”
“是,你說得也沒錯,但最大的區別是認知。”
“思想和認知差不多吧!”
“差很多,思想是建立在你后天學習上的,是見識提升后對人對事的看法和理解,而認知是不受見識增長的影響的,也就是說見識提升,但是并不能改變認知。”
武月明不太明白,靜心等待著魏凌然解釋,這時,王喜康提著食盒回來了,往桌子上擺了一份清蒸鱸魚、一碟筍、一個小炒牛肉,還有一份酸辣土豆絲,魏凌然讓他加雙筷子坐下來一起吃,他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三人碰杯,夾了幾口菜后,魏凌然繼續說下去。
“假如,你現在能夠穿越回古代,古人三妻四妾是不是很正常,你穿越過去,看到一個男人娶了四個媳婦,你能接受嗎?”
“很難。”武月明說。
“你的思想會告訴你這可以理解,但是你的認知是接受不了的,因為你的認知在12歲左右基本形成,幾乎不以后天意志為轉移。”
“為什么?”武月明困惑不解。
“因為人的認知受大腦神經元的聯結影響,大腦神經神經細胞之間的聯接在3歲會達到高峰,12歲左右基本完成,會形成500萬億個連接點,此后,終生不會再變,認知一旦形成,也很難再改。
“可是,人的認知是會受生長環境、成長、學習等因素影響的啊!要是改變不了,人們……”武月明做了個攤手的姿勢說:“那還活個什么勁。”
“殘酷的現實是改變的只是思想,不是認知。”魏凌然表情凝重地說:“你應該聽過一些狼孩的故事,嬰兒出生后不接觸人類,由動物撫養長大,在他幼年時從沒聽過大人說話,不受聽覺、語言、肌肉的刺激,那他長大之后怎么都學不會語言,物理聯結已經閉合了,而認知就是物理聯結。”
武月明聽得出神,感慨說:“這太不可思議了吧!”
“要不然怎么會有句老話,叫‘三歲看小,七歲看老’”。
“那按你這么說,人的運基本就不可改了,普通人想要飛黃騰達幾乎就不可能了?”
“雖然理論上是可以改的,但事實上,幾乎不可能,除非經歷后天三個條件。”
“哪三個?”
“首先,是遭受過降維打擊,其次是經歷生死洗禮,身心受到大的觸動,還有一條就是來自更高層次或者維度的人物的點撥、提醒和引領,自身從內達到覺悟。”
“那修行不算嗎?”
“當然算,修行就屬于最后一種,比如佛陀就是站在更高維度上指引你的人。”
武月明若有所悟,說:“那普通人要想提升認知最能主觀選擇的方法其實就是最后一種,就是修行。”
“是,修行就是認識宇宙生命真相,改變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那么自己才會發生本質的改變,都是因果,從本質上說,你的果取決于父母的因,出生就是因果的產物,你在什么樣的家庭環境中成長,長大后基本定型,這也是階層固化,很難流通的原因,因為認知不同,即使強行把你升到高一級的階層,但是如果你的認知不能匹配得上,還是會打回原形,那些城中村拆遷戶一夜暴富又一夜返貧的新聞還少嗎?”
“那又怎么證明你說的是對的,認知真的就那么難改嗎?”武月明心理上還是接受不了。
“無法證明,這是我和寺院幾位法師一塊探討得出的結論,你可以看看周圍的人,了解下他們的身世、經歷,隨著你慢慢成長,你從自己身上就能體驗得到。”
“可是,我還想改運呢?最好嫁個高富帥,從此過上人財兩得、不勞而獲、紙醉金迷的生活。”武月明得意地笑著,輕輕晃動紅酒杯。
魏凌然笑著搖搖頭,舉杯說:“來,祝你心想事成。”
“那凌然師父,我問你個問題,假如你現在有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你會選擇改嗎?”武月明放下酒杯,認真地問,王喜康也期待地看著師父。
魏凌然連想都不想,脫口而出:“不會。”
“為什么?”武月明和王喜康同時問。
“第一,改變過的命運就不是我的命運了嗎?也許我命中就有這個運,它正好發生了而已,第二,”他想了想,夾起一片筍說:“人要循規律而為,哪怕目前的生活狀態不令人滿意,可一個人之所以會走到這個地步,也是應所知量,循業發現,強行去改,違反天道,得到暫時好處的同時,懲罰也在路上。”
武月明手撐在下巴上,反復咀嚼著魏凌然的話,說:“我明白了,就像牡丹等不及春天的來臨,非要在冬天開花,肯定要被凍死。”
“這只是最基本的大自然植物的表面現象,人生的命運要復雜得多。”
武月明不屑地說:“哎呀!能有多復雜,該吃吃該睡睡,不想那么多,想得多了,都不知道咋活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這,來喝酒。”
她把瓶中最后剩的一點酒和魏凌然分了,三人共同舉杯干掉,武月明看王喜康全程都在聚精會神地聽,心里想這個十四歲的孩子能聽得懂他師父的話嗎?
晚上10點,三人結束夜談,武月明讓魏凌然載著王喜康先回了靜齋,她在精舍門口來回踱步想著心事。
精舍二樓的陽臺透出溫暖的亮光,吳珂應該還沒有睡覺,武月明想起夏天的那個大雨夜,在吳珂的房間,她第一次向她袒露心扉,講述她的往事。
吳珂告訴她,她從小家中兄弟姐妹多,沒有屬于自己的房間,她最渴望的就是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家,后來談了個男朋友,他大男子主義,不讓她外出上班,在交往了4年準備結婚的前夕,因為點外賣是吃面還是米的時候產生了分歧,爭執中他突然向她大打出手,可那個時候她已經懷孕3個月了。
男友刪掉彼此所有的聯系方式,連夜決絕而去,第二天,她帶著一身傷自己一個人去了醫院,女醫生發現情況不對,想要替她報警,她果斷拒絕,從此徹底心死。
兩人都來自農村,男友家中窮得連房子都買不起,結婚是商量的先租房子住,她提出的10萬結婚彩禮被他明嘲暗諷配不上,分手后,她身無分文,四處借錢學設計,不分白天黑夜拼命接項目,2年后在城市買了套小房子,自己來山上上班掙錢還房貸,她說她已經不再去考慮是否一定要結婚這件事,遇到好人就嫁,遇不到自己掙錢也能活得很好,靠男人施舍個家,她覺得是女人最蠢的做法。
吳珂和她一樣喜歡溫暖的東西,冬夜的火爐,毛茸茸的玩偶,雨天的溫軟沙發和善良的心,現在她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有時在辦公室里,她會說:“我真感謝當年那個渣男,幸虧他不要我,要不然我現在肯定廢掉了。”她說話的時候,圓潤飽滿的面龐絲毫看不出被傷害過的痕跡。武月明問她:“你還恨他嗎?”
“不恨。”
“你真是慈悲,難道你能原諒他?”
“我從來沒有原諒過他,我只是放過了自己。”
這是武月明從她嘴中聽到的最溫暖最有力量的話。
“也許從她步入醫院的那一刻起,她的命運就被改寫了吧!不然這個世界上就少了一個優秀的設計師,多了一個怨婦,一個不敢向命運說不的黃臉婆。”武月明想著,開始慢慢往靜齋走去,連著幾天的雨,枯瘦的小溪水滿漲,歡暢地向山下奔流,空氣潮潤清冷,她從來沒覺得能像今天這么清醒。
4
BJ拂華路凌山別墅8號院,一樓客廳燈火輝煌,紅姨手上夾著女士香煙,端坐在綠色絲絨沙發上,文萃穿著休閑的白色運動衣坐在她對面。
“媽,您就這么放過魏凌然嗎?”文萃噘著嘴問。
“他的心已經不在這了,我就是天天把他捆在這有什么意思。”她優雅地輕輕吐出一個煙圈,把煙在桌子上的水晶煙灰缸里彈了彈。
“媽,您還是少抽點煙吧!您近來咳嗽得厲害。”文萃擔心地望著她。
“最后一根好嗎?”紅姨慈愛地對文萃說,表情像是個撒嬌的孩子。
文萃心中一動,竟然有想哭的沖動,母親極少在她面前展露出柔弱的一面,對她來說,母親這個稱呼僵硬缺乏溫情,更像是權利的象征,她大著膽子問:“媽,魏凌然會不會真在嵩山出家啊?”
紅姨臉色驟變,直視著女兒的眼睛,冷冷地說:“文萃,你又忘了。”文萃趕緊低下頭,每逢她想試著多了解點魏凌然的情況,母親都會生氣呵斥她不要多問。
“趕緊睡覺去吧,明天學校不是還有體能比賽?”紅姨把煙掐滅在煙灰缸里,坐直了身子,又想了想說:“下課的時候,抽空去看看那個孩子。”
文萃答應著,站起來,落寞地走上二樓房間了。
紅姨把一樓所有的燈都關掉,囑咐在廚房洗碗的阿姨也去休息,扭開桌子上的臺燈開關,枕著手臂,側躺在沙發上,柔和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長長的睫毛在眼臉下投下一絲暗影,她身材保持得很好,依然凹凸有致,只是難掩的歲月滄桑也爬上了她的鬢角,那里明顯地有幾絲皺紋,白潤光潔的面龐略微塌陷,再美的女人也架不住時光的磨礪!
她想起來剛嫁給剛哥的時候,那個時候自己才19歲,奪得年度香海小姐的亞軍,是何等的青春靚麗,何等的風光榮耀,多少豪門少爺把她像星星一樣地捧在手里,影視、唱片公司的邀約雪花一樣飛到她手上,可不幸地是,她為了替父親還錢,敲開了黑影集團公司董事長的辦公室,他同意借錢給她,但條件是嫁給她,并禁止拋頭露面。
她同意了,父親的命保住了,她即將騰飛的事業卻戛然而止,香海娛樂新聞的頭條說她為了錢,嫁比自己大20歲的富豪老男人,她有苦難言,幸好,婚后剛哥對她很好,結婚第二年,小文竹就出生了,她不理外界的傳聞,安心守著老公孩子過日子,以為會一直這么幸福地生活下去,可老天再次給她投了個驚雷,在文竹9歲的時候,剛哥在酒店門口被人暗殺,集團的重擔一下子就轉到了她的肩上,這時候,她才28歲,懷有9個月的身孕。
公司老人摩拳擦掌想要奪權,沒人把這個懷著身孕的弱女子放在心上,她為了不讓老公辛苦打下的江山被人奪去,連哭都沒時間,那個時候,有多少人一夜失蹤,她實在逼得沒辦法,公司所有的章全部綁在身上,財務就在家里辦公留宿,保安請了8個,小文竹在家自學,那段時間,是她人生中不敢提的黑暗歲月,現在想起來都會發抖。
也是那時候,魏凌然這個毛頭小伙子跳出來保護她,在她臨盆的時候,是他帶著自己的弟兄,懷里藏著槍把醫院團團圍住,他自己守在產房門口,寸步不離,她能順利產下文萃,母女平安,全都依賴魏凌然,她對他極度信任,一天月子都沒坐,就在他的幫助下開始聯絡自己人手,拼命學習公司管理,財務管理,用時不到一年,就在黑影立足下來,魏凌然成了公司二把手,他一天不在公司,她就心里不安穩,她漸漸喜歡上他,依賴著他,可是魏凌然無動于衷,寧愿在外面花天酒地,找各樣女人,卻從來沒碰過她,回避她熱烈的目光。
她有多惱他啊!可又離不開他,可沒想到,隨著女兒的慢慢長大,她突然有一天發現女兒竟然偷偷地在背后暗戀他,這對她如五雷轟頂,多大的諷刺和打擊啊!她開始疏遠他、恨他,日夜飽受感情的煎熬,后來,那個冬天,他就消失了,沒有從公司拿走一文錢,除了她,全公司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可沒想到,隨后文竹也離開了,她大醉了一場,把文萃嚇得學都不上在家陪她。
這一生,她得到了很多,也失去太多,她有時候怨老天為什么她的命運這么坎坷,要讓她受這么多的折磨,可是看著眼前擁有的別人幾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財富、地位,她又怨什么呢,只是這榮華富貴與誰享?身邊只剩下女兒這么一個親人,她又何曾真正快樂、舒心、輕松地過過一天日子,她后來也想拋下一切,找個深山隱居起來,過平凡簡單的日子,可是她根本做不到,幾千人在等著她賞飯,她扔不下他們,可她也太累太累,她真想好好睡一覺啊!醒來旁邊是可愛的小文竹,小文萃,壁爐里的火暖洋洋,茶桌上有他們最愛的紅茶,魏凌然就坐在旁邊深情地凝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