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月初四,魏凌然的父母下山了,武月明在二樓的陽臺親眼看著他母親如來時一樣怒氣沖沖地坐進駕駛位,重重地關上車門,猛然發動車子絕塵而去,魏凌然默默地看著車子消失在山坡下很久,才轉身進了文安院。
朱全友過年期間結了婚,不再回山上工作,Emma和吳珂初七返回精舍,張姨也開始樓上樓下忙著打掃衛生,一切恢復了照常的樣子。
初八早晨,新一年的陽光覆蓋上玻璃房,爐子上又開始咕嚕嚕地燒著熱水,幾盆新添置的鮮花吐露著春天的氣息,新一年的忙碌開始了。
延云組織大家開完動員會,讓Emma和吳珂先回了辦公室,把武月明單獨留了下來。
他面色沉重地看著武月明說:“基于上半年你的工作表現,寺院決定對你開展六個月的佛學知識密集訓練,你要是同意,過了十五就開始正式閉關,如果不愿意寺院也不強求。
武月明驚訝地說不出話,以為自己又要挨批評,畢竟三個人中就她平時不太守規矩,她結巴地問:“師父,那……工作怎么辦?”
“哦,我們又招了一個編輯暫時接替你的工作,還有,閉關期間,你的工資照發?!?
武月明心想:看來這已經是沒有退路,替補人員都找好了,不過終究是好事,有了扎實的基礎,不僅以后再也不怕工作,對自己的未來也很有幫助。她當場立刻表態,愿意接受訓練。
延云笑著說:“中途可不能打退堂鼓??!另外還得告訴你,你這還是建寺以來對在家人的首例,”他頓了頓,繼續說:“你的悟性高,這是別人羨慕學習不來的,要好好珍惜,努力進步?!?
武月明挺直腰背,大聲說:“謝謝寺院栽培,我一定好好學?!?
晚上,文安院一樓,延云站在天井里,環顧四周說:“這棟樓真要讓出來,你以后喝茶的地方都沒有了?!?
魏凌然一邊往蓋碗里沖入沸水,一邊笑著說:“我就在靜齋房間里喝,不行我就去精舍,反正樓上的陽光房比這暖和?!?
“哈哈,你呀!凌然師兄,我是真不明白你?。 彼闷鹕酆蠼螅谖毫枞粚γ?,壓低聲音說:“你費這么大周章,怎么老是圍著武月明繞,你到底是為她好啊還是……”
魏凌然給他面前遞過去一杯普洱,面色鄭重地說:“我們肯定是為她好,閉關學習這機會,一般人都有嗎?”
延云輕啜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拿手敲著桌面說:“要是這樣,你干嘛不明說出來,你知道,為了這件事,我在寺院有多為難,讓精舍的一個編輯閉關學習!說出去,沒人不多想的?!?
魏凌然給他杯子續上茶,嘴角上揚說:“我知道,這次給你找了不少麻煩,武月明佛學知識充實,寫出的文章好,不是更有助于工作嗎?”
延云邊喝茶邊嘆氣,說:“元宵節前,你看需要什么東西,都先搬到靜齋吧!”
“我知道,這里也沒什么東西要帶,那邊也有茶臺,這茶,就都留著給武月明喝,她喜歡茶。”
“她估計沒那時間?!?
“哈哈……”
延云走時,魏凌然把父母來山里帶的BJ糕點送了兩盒給他,盒子里有一個紅包,背面寫著:提前恭祝延云法師元宵節快樂,吉祥如意。
2
元宵節第二天,武月明走進了文安院,隨著紅色的大鐵門在身后緊緊關上,她開始了漫長的與世隔絕的六個月閉關。
一個叫延瑁的中年法師站在茶臺邊,背著雙手,對她說:“延云師父應該告訴過你了,這是一次魔鬼式訓練,你需要在半年的時間內,把佛學院學生四年的專業知識全部學完,并通過考試,及格才能出關,這期間,都是由我負責你的學習進度。”
武月明倒吸一口涼氣,緊緊地攥著拳頭告訴自己,不死一回,怎么能脫胎換骨,她接過延瑁遞過來的半年課程表,看時間排得滿滿當當,晚上11點半睡覺,凌晨2點半就要起床,她驚得紅線帽下的頭發都豎起來。
下午就開始進入課程學習,在二樓一個房間,支起桌椅,就是一個簡易的教室,先從《八宗概要》、《大乘起信論》開始,延瑁讓她先自己看,不懂的問他,并不教授任何東西,五點半,張姨把晚餐送過來放在一樓,20分鐘吃飯時間,吃完飯休息半小時開始晚課,緊接著是一個小時的靜坐時間,然后繼續學習到11點半。
一天下來,武月明累得挨著枕頭就睡,根本沒有時間去想魏凌然,凌晨2點半,一樓的鐘聲鐺鐺敲響,又要開始起床學習,而武月明覺得自己好像剛剛躺下,她疲憊不堪地硬撐著爬起來,頭昏腦漲地挨過了最痛苦的一天。
連著一周后,武月明才稍微適應下來作息時間,開始學習印度佛教史與中國佛教史。
一個月后,進入各個宗派的的代表經典學習,也難怪魏凌然與吳珂都夸她悟性高,武月明看書,幾乎過眼一遍就能理解,加上自己很多書都看過,學習壓力雖然很大,但每一天都能堅持下來,她進步飛速。
三月的一個傍晚,魏凌然帶王喜康下登封市區吃蒸餃,回來的路上,突然毫無預兆地雷聲大作,下起了大暴雨,霎時間雨霧完全擋住了視線,此時下山的車輛又打著雙閃小心翼翼地滑下來,魏凌然怕出事,慢慢把車子??吭诹松襟w一側,等待著暴雨過去。
王喜康看著窗外,擔憂地問:“師父,我們的車子不會被雨沖走吧!”
“傻孩子,不會。”魏凌然靠在椅子后背上安慰他。
他坐著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車前擋風玻璃上被雨打落的梧桐葉子,突然,他的眼前出現了小寶和阿虎的身影,大雨不停地下,他們連跑帶滾地往山下沖,后面是緊追不放的警察,槍聲、雷聲、雨聲……小寶先中彈倒地,地上的血和著雨水,紅色的溪水一樣往山下流,阿虎為了掩護大隊,把他使勁往前推了一把,返回去和警察交火,他聽著漫天的槍響,順著山坡滾到一個草稞子里,在里面躲了兩天一夜,才平安返回打洛,回到BJ,從此,和紅姨……
“師父,您怎么了?這雨還不停?!蓖跸部悼磶煾改樕珣K白,木然地盯著車前方,怯怯地晃了下他的胳膊,小聲問。
魏凌然輕輕拍了下他的后腦勺,笑著說:“我沒事兒,這雨,一會兒就停了?!蹦翘斓谋┯暌彩呛芸炀屯A耍麖牟蒿永镢@出來又去到小寶倒下的地方,草叢里還隱約有紅色的血跡,他把沾上小寶血的草都拔下來,用細藤捆在自己腰上,把他帶回了家……
很快,雨勢漸漸小了,窗外漆黑一片,往左下方看,登封的夜海燈火通明,輝煌燦爛,魏凌然輕輕轉動車子開關,在無邊的黑夜中駛往念恩寺。
3
到了初夏,武月明沒邁出過文安院大門一步,魏凌然仿佛被他遺忘了似的,她不再想他,全身心都投入經典的學習中,外界也漸漸淡忘了她,精舍新來了一個男生暫時接替她的工作,每當大家偶爾提起她,都感嘆:“哎呀,怎么把她給忘了!”、“武月明還在隔壁呢”。
5月20號,BJ,城邦路黑影集團大廈頂層,董事長辦公室里,紅姨一身黑色高檔女士西裝面朝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魏凌然坐在黑色真皮沙發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煙。
“三個月了吧!”紅姨問。
“嗯,這姑娘很聰明,悟性高,也許不到半年就能出來。”
紅姨轉過身來,精致的臉上瞄著細細的眉毛,口紅鮮艷如火,她背靠米色窗簾,望著魏凌然說:“誰能想到,有一天,我們會把最后的賭注壓在一個小姑娘身上,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安排她?!?
魏凌然表情嚴肅,深深吸了一口煙說:“先去趟云南吧!”
“云南?”紅姨臉上掠過一絲詫異,表情很不自然地看著桌子上一張照片,她抱著還在襁褓中的文萃,文竹安靜地依偎在她旁邊。
“時間不多了,得抓緊?!?
“我知道?!蔽毫枞话褵煱礈缭跓熁腋桌铮鹕沓鋈チ?。
8月20號是武月明出關的日子,早上9點,延云把文安院的大門打開,武月明一身白衣出現在紅鐵門下,半年沒接觸陽光,她的膚色更加白皙,眼睛里閃爍著鎮定自信的光芒,氣質清雅脫俗,仿若新換了一個人出來。
魏凌然站在溪岸邊,靜靜地凝望她,欣慰、高興、難過、愧疚各種復雜的情緒在他心中交織纏繞,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似海深沉暗藏著洶涌的波濤,他終究還是笑了,和王喜康、Emma、吳珂、張姨一塊簇擁過去向她道賀。
武月明看著眼前這個不真實的世界,對面的房子、溪流、藍天、陽光,她半天恍惚,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熟悉的身影向她走來,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剛從監獄里出來,大家在歡迎她重新回歸社會,她的內心很平靜,看向魏凌然的眼神漸露笑意,她記得,這個是她曾渴望從他身上得到溫暖的男人。
中午張姨在精舍做了豐盛的午餐,每個人都喝了些許酒,慶祝武月明結束封閉訓練,她又搬回了雙林精舍。
飯后,大家三三兩兩聚在精舍喝茶,魏凌然悄悄把武月明拽到院子里說:“你進去半年了,需要慢慢適應?!?
武月明瞪他一眼:“什么叫我進去半年了?!?
魏凌然明白她的意思,微微一笑,說:“你猛然出來,肯定會不太適應,我建議你向延云請假,說需要休息調整下,讓她準你半個月的假?!?
“請假做什么?我幾天就調整好了。”武月明不以為然地說。
魏凌然沉默著,低聲說:“我想帶你出去旅行放松一趟?!?
“第一,我現在不需要旅行,第二,即使旅行,我自己也可以去,不用你帶。”不知為何,時隔半年,再一次見到魏凌然,武月明心中對他的好感竟蕩然無存,甚至覺得他身上隱隱透出殺氣。
“你還想去茶山嗎?”
“當然想去?!蔽湓旅髅摽诙?。
“我們就去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