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6月19號早晨，天還不亮，武月明就坐上了從藍城發往登封的旅游大巴。登封是個旅游城市，和藍城相距不遠，每天的發車班次非常多，平均20分鐘一趟。

武月明算了下時間，到登封大約7點半，再打車去念恩寺，最多不會超過8點，8點半開始筆試，時間來得及。她舒服地靠在椅子后背上，閉上眼睛默默地回憶最近幾天在網上突擊查閱的佛學知識，這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臨時抱佛腳”，想到這個詞，她嘴角上翹忍不住笑出了聲。

到登封后，她打車去往念恩寺，上山的道路非常寬敞，新鋪的柏油瀝青，在早晨的陽光下閃著黑緞般耀眼的光澤，汽車環繞著山勢漸漸向上，道路兩旁郁郁蔥蔥，遠處是大片大片剛收割過的莊稼地，袒露著金黃的麥茬，武月明放下車窗，大口呼吸山上的新鮮空氣。

憑著手機上的電子準考證，武月明享受了回特殊待遇，沒有買門票，乘坐內部旅游觀光車快速到達寺院山門，她蹦下車來，走到水泥廣場上。

一排20多級的臺階通往大門入口處，臺階兩邊種著密密的翠竹林，風吹來，發出嘩啦啦的響聲。臺階下站著一群穿便裝的年輕人，像是來參加考試的，寺院大門剛一打開，武月明就隨著眾人進到寺院里，先找到講堂確定好位置，看時間還早，就來到講堂對面的大雄寶殿前。

此時，早晨的陽光從鐘樓方向照過來，一道道灑在大雄寶殿的房頂上，金色的光線映襯著紅墻黑瓦，更顯得殿宇莊嚴、肅穆，院子青石板的縫隙中長著濕潤的青苔，陽光透過七八棵勁松，在石板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陣陣涼風輕輕吹來，空氣里漂浮著沉香的香味，武月明深深吸了一口氣，頓覺神情氣爽，似有一條清涼的小溪從心房流過。

她腳步輕盈地走上臺階，在殿前的小桌上拈起三支香，就著香爐前的蠟燭點燃后，跪在紅色的拜墊上，她心里默默地祈禱：“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要是能順利通關來這里工作，我就天天來給您磕頭燒香，求佛祖保佑，菩薩顯靈，阿彌托佛。”她虔誠地彎腰拜了三拜，起身把香插到了齊腰高的香爐里。

2

早上八點，魏凌然推開王喜康房間門時，這個瘦猴子正蒙著被子睡得香甜。魏凌然坐在床邊，朝他屁股上拍了兩巴掌：“喜康，起床。”看沒有動靜，魏凌然又叫了一聲，王喜康在被窩里哼哼兩聲，又睡去了。

魏凌然站起來，突然一把把他被子扯掉，王喜康光著上身，穿條黑色短褲，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翻過身來，叫聲：“師父。”

“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師父，現在幾點了？”王喜康蜷了蜷身子，像條細蚯蚓。

“八點了，快起來吧！你今天可是難得當一回老師。”魏凌然笑著說。

“師父，不著急，”王喜康伸了個懶腰，坐起來掰著手指頭說，“我穿衣兩分鐘，洗漱兩分鐘，跑下去五分鐘，發考卷十分鐘，時間還多哩！”

魏凌然氣笑了，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看著王喜康瘦得肋骨都看得清晰的單薄身子，一絲憐惜的柔情涌上心頭，他把床旁邊衣桿上的灰色短袖拽下來，扔到王喜康頭上，說了聲“趕緊滾下去”就走出房門。

五分鐘后，仙指溝的溪水岸邊，一個穿僧服的小沙彌像只敏捷的小鹿狂奔，早已看習慣的兩岸人家，一邊忙著手頭兒的活計，一邊都在心里憐愛地說：“小和尚今個兒又起晚嘍。”

8點20分，王喜康跑到山門口，稍微平復了下氣息就鎮定自若地走進寺院，由于太瘦，寬大的灰色僧袍掛在身上，走起路來，前搖后擺，像鼓脹著風。

在他走進講堂之前，又陸陸續續跑進來幾位考生，這次筆試人員大致在一百人左右。分發完考卷，他想起來昨天向師父請問考場規矩時，師父就說了四個字：一切隨緣。

他站在講臺上，想了幾秒鐘，對著大眾雙手合十行禮，語氣平緩地說：“阿彌托佛，感謝諸位施主的到來，為了眾施主能靜心考試，還請大家自覺關閉手機，阿彌托佛。”

武月明坐在第一排的中間位置，看著這個面貌清秀的小和尚，實在很難把他說話的口氣和他稚氣未脫的形象聯系在一起。

王喜康轉身從鑲在墻上的黑板下沿拿起一支白色的粉筆，寫下了幾個還算工整的大字：你認為因果存在嗎？

這是他們今天的考題。

“考試現在開始，請眾施主答題。”王喜康說完，又雙手合十行禮，把長袍撩起來，坐在了講桌后面。

武月明想了想，因果當然存在，就和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一回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種什么因得什么果。就拿起桌子上事先準備好的筆，在A4考卷上信手寫起來，不到一小時，第一個交卷走出考場。

寺院內，已經涌滿了熙熙攘攘的游客，紅男綠女接踵摩肩，高舉著相機，彼此喧鬧著緩慢地往前移動，看到這種盛況，武月明不由感嘆：“念恩寺現在都成拍照打卡的景點了，法師們還怎么靜心修行，難怪需要對外招聘。”

3

中午11點半，參加筆試的人員統一在寺院齋堂過了齋，回到講堂休息，等候下午1點半的面試。

武月明在心里反反復復模擬了很多師父們可能會提出的問題，也考慮好了應對思路，她實習的時候參加過不少面試，知道考官們大致會問些什么，可是當面試真正開始的時候，她發現完全不是想象的樣子。

面試的地方是隔壁的經堂，每叫一個名字就走過去一人，面試完就可以離開寺院。

當念到武月明名字的時候，講堂內只剩下十多位競選者，她站起來，環顧下四周，心中連連嘆氣，認為是按照筆試成績高低排的順序，就臉帶失落地走到隔壁經堂去。

講臺上坐著兩位出家師父，一位白白胖胖，態度和藹，另一位則略顯黑瘦，濃眉薄嘴唇，表情嚴肅，她坐下后聽到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有多高？

“啥？”武月明想都沒想，幾乎是脫口而出，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白胖的師父笑容可掬地說：“沒事兒，別緊張，我們隨意聊聊天，看你個子高，有1米7吧！”

“哦！是，凈身高1米7多，也就1米7吧！”武月明含含糊糊不好意思地回答。

略瘦些的師父緊接著問：“中午吃飽了沒？”

“啊？”當武月明嘴里發出這個疑惑又疑問的嘆詞時，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臉上熱辣辣的，通紅一片，她難為情地拿手撓了撓額頭以掩飾尷尬，很快就低聲回了一句，“吃飽了。”

“吃飽就好嘛！”略瘦些的師父笑了笑說。

這時，魏凌然一身僧服走進來，在門口向武月明雙手合十微微笑笑。武月明趕緊起身合上雙手，極恭敬地鞠了一躬，道聲：“師父好。”魏凌然沒有說話，點點頭走出去。

“好，面試結束，你可以回去了。”白胖的師父說。

武月明有點錯愕，懷疑面試還沒有開始，可是看著兩位師父起身送別，她不得不告訴自己，面試結束了。如果說對筆試已經沒有信心，那么對這次面試的結果，她是完全放棄了，武月明垂頭喪氣地走出來，對著大雄寶殿，心里落寞地說：“佛祖，我與您無緣哪！”

4

晚上七點，武月明疲憊地回到宿舍，連衣服都沒有換，就一聲不吭地踩著床梯爬到上鋪的床上，她放下粉色的蚊帳，靜靜地想著心事。

邢瑩瑩站在地上，撩起她蚊帳一角，踮起腳尖關心地問：“月明，今天考試怎么樣啊？怎么回來就躺下了？吃飯沒？”

“瑩瑩，我完蛋了。”武月明坐起來，把今天筆試和面試的情況都大致講了一遍，說，“我也不知道當時腦子怎么想的，根本沒想到他們會那么問，我跟個傻子似的，嗯嗯啊啊就結束了。”

瑩瑩認真想了想，說：“不一定是壞事啊！你想，寺院招聘肯定和社會單位不一樣，社會上講工作能力、閱歷，寺院招聘雖說也要求技能，但我覺得他們更注重人品、感覺啊這些東西，哎呀！該怎么說呢？就是緣分。”

武月明眼睛一亮，聽瑩瑩繼續說下去：

“你不是說面試到最后，有個胖和尚在門口看了你一眼嘛，我覺得這里面有門道，估計是面試覺得還可以的，讓當家的和尚最后把把關，看你合不合眼緣，如果是直接就pass掉的，也不用再最后把關了。”

武月明聽瑩瑩說得在理，心情瞬間好起來，眼神也靈活了，拍下大腿說：“是啊！有這個可能，瑩半仙兒，你真乃神人也。”

瑩瑩說：“結果還沒出來呢，不等到最后一刻，不能灰心，你那么喜歡山、喜歡寺院，說不定還真有緣。”

武月明半跪在床上，向邢瑩瑩一抱拳，說：“半仙兒，借你吉言，你說行就肯定行。”

瑩瑩說：“少拍馬屁了，我還沒吃飯呢，快說，請我吃啥，我這軍師可不是白當的。”

兩人在食堂每人要了一碗西紅柿雞蛋面，又點了份皮蛋黃瓜，吃完回到宿舍。7月1號前，他們這屆畢業生就要全部離校，要找工作，租房子，時間很緊，瑩瑩房子已經租好了，兩室一廳，和同宿舍的呂馨，還有對門的任登科一起，房租不貴，三個人分擔壓力并不大，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工作。

瑩瑩坐在書桌前，在智聯招聘上刷看著各個單位的招聘信息，她身體不太好，不能久站，希望找個辦公室行政的工作，她正思慮著如果沒有合適的，就去七彩虹社工機構，有上一屆的學姐在那里上班，要進去不是難事。

突然，武月明“啊”地叫了一聲，把她嚇一跳。

“咋了，誰踩著你尾巴了？”

“我過了，他們通知我應聘上了，啊啊啊啊……”武月明興奮地跑過去抱著瑩瑩的肩頭亂晃。

“感謝佛祖收留你啊！人間少個禍害。”邢瑩瑩鎮定地拍了拍她的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