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邊境的樓城，三面環山，南部是寬廣的廷湖。整個樓城顯得有些封閉，交通不便且不是什么軍事要塞，四周都是人跡罕至的群山密林，湖泊沼澤。就像是一處被遺忘的孤城。

往北，越過重重高山險地，便是吳國。吳楚常有戰爭，廝殺已不止百年，乃是世仇，吳人尚武，尤其近幾代國君，幾乎年年都有戰事。

而戰爭往往受苦最深的還是那些底層百姓。三個月前，吳軍一支千人隊伍開進密林，如今已經抵達樓城外。以往吳軍來犯并不會向樓城進軍，這里沒有值得掠奪的資源，也不足以作為一處戰略要地。一般都是置之不理。

而這次不同，吳軍一改往常作風，越過高山險地，直抵樓城。

樓城令王義，帶著一干手下正在城頭觀望。“吳軍為何奔我樓城而來？這里地狹民少，毫無價值啊。”

“大人，末將以為，吳軍恐怕是動真格的了，據說吳國已經將大梁國擊敗，斬殺大梁近百萬軍士，沒有了大梁對吳國西部的掣肘，吳軍這次恐怕不是奔著掠奪財物而來。這是要染指我楚國疆土占我城池了啊。”說話的，乃是樓城教頭張力。

王義皺眉，點點頭：“不管他們是什么目的，我們都不能坐以待斃，張教頭，馬上集合所有人馬守城。另外派幾個人出城，向岳州城求援。越快越好，我們可能守不了多久。”

張力不解：“大人，對方只有一千人馬，我城中湊個兩千軍士不成問題，而且我方守城，以逸待勞。大人何故如此悲觀？”

“這一千軍士不是普通的吳軍士兵，你看到他們的鎧甲和戰馬所披的鐵甲沒有，這是吳國的翎甲軍，是吳軍主帥的親衛。”王義搖頭嘆道。

“什么？這就是翎甲軍？”

“這翎甲軍怎么會來進攻我們這么一座小城？”

“據說這翎甲軍十分殘暴，破城則屠，無一幸免，這可怎么辦啦？！”

“禁聲，不要造成恐慌亂了陣腳。”見手下之人一片驚懼，王義沉聲道。

“大人有何打算？”張力知道王義心里應該有了主張。兩人共事十數載，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

王義沉吟片刻，“還是按之前說的辦，不過我們派人去岳州城不是為了求援殺敵，而是讓他們接應一下，若翎甲軍當真是為了破城，我們是萬萬守不住的，即便一時守住，也只會招來更多的吳軍。到時以翎甲軍的行事，這城中五六千百姓，怕是無一活口了。”

“大人是要棄城？”張力問道。

“若岳州援軍先到，則守城，敵方援軍先到，則棄城，朝廷若有責難，我是樓城令，我擔著。”王義平淡的說道。

眾人散去，皆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言語之中不乏膽怯。張力搖頭道：“大人，人心不齊這恐怕。。。”

“人之常情，哎，你通知下去，令那些普通百姓，收拾好行裝，若城破，直奔岳州城逃命去吧。愿意守城的軍士由你帶領，立刻到城頭集合。現在就去傳令吧。”王義言辭頗有悲觀。

張力也不多說，他心里明白，若是岳州城沒有援兵趕來，破城只是時間問題，現在能做的就是在破城之后盡量減少傷亡。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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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城不大，街區就更小了，一條東西走向，區區千米的街區，看上去還算整潔，平日里還算熱鬧，可現在，頗有些凌亂。

往來之人或奔走相告，或利落的收拾著行囊。年長者滿面愁容，年幼者一臉迷茫。戰爭和殺戮向來不會帶來美好。

街區中段，有一間醫爐。門口站著幾名軍士，此刻張力正坐在一張圓桌旁，對面是一中年男子，面貌溫和，兩人眉宇間都有些愁云慘淡。

“張教頭，依你看，吳軍何時會攻城？”中年男子問道。

張力搖頭：“段大哥，你也是有見識之人，翎甲軍行事作風，你也有所耳聞。切莫心存僥幸。”

中年男子叫段顯云，是這樓城僅有的幾名郎中之一，因為醫術精湛，而且時常救濟窮苦，在城中頗受愛戴。早年時張力帶領手下在山中操練，被毒蛇所傷，命懸一線之際，眾多大夫都勸其斷肢保命。

張力本是一介武夫，讓他斷肢萬萬不能接受。但生命危在旦夕，張力滿是絕望。那時便是段顯云出手救下了他。恩同再造，張力一直不敢忘。

段顯云嘆息道：“哎，祖輩們都生活在這樓城，一代一代，驟然離去，哪里割舍的下啊。”

“段大哥，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而且你不為了你自己，你也要為了休兒啊，若是城破，翎甲軍屠城是必然的，到那時什么都來不及了啊。”張力勸慰道。

段顯云看了一眼旁邊的段休，這是他唯一的兒子，早年時，段休的母親在生下他時油盡燈枯，力竭而亡。一直都是父子兩相依為命。段休已經十三歲，他繼承了段顯云的醫術，聰明睿智，而且樂善好施。在段顯云的心中，這是老天爺彌補他喪妻之痛，才讓自己有了一個優秀的兒子。

“張叔，我聽外面的士兵說，王大人已經派人去求援了，我們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嗎？”段休的聲音略有稚嫩，但語氣中卻有些期望，他也不想離開這里，這是他的家。

“孩子啊，你打小就沒有離開過樓城，不知道從這樓城到岳州有多遠，就是你駕著牛車，沒日沒夜的走上十來天，恐怕也到不了啊。”張力的話幾乎就是告訴了他，不走，就是死。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張教頭，我知道了，明日我便帶著休兒出發。希望你我能在岳州城相見。”段顯云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張力一聲嘆息，帶著手下離開了醫館。他不能再耽擱了，必須盡快通知百姓，是去是留，前途如何，他已經無能為力。

段休看著張力遠去，看著這街上慢慢嘈雜的聲音，呼喊與吵鬧，哭泣和迷茫蔓延開來。他有些無力感，也有些不知所措，回頭看了看父親。段顯云正撥弄著火爐下的碳灰，但那火終究是熄滅了。

夜里，烏云遮住了月亮，整個樓城都籠罩在一片陰暗之中。遠處隱隱有雷光閃爍，照亮的只有城外明晃晃的刀槍，一場大雨就要來了。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