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格雷伯爵

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初夏。

格雷伯爵登上了“自由號”，游輪很快便要離開港口，將歷時3個多月把伯爵送回闊別已久的故鄉——英格蘭。

伯爵獨自一人住在頭等艙盡頭的一個包間里，他隨身一起帶回的兩只大箱子已經穩妥地擺放在房間的角落里。箱子里面存放的主要是伯爵在大清國期間整理的重要文獻資料，而其中一只箱子則是他剛剛收到的臨別禮物。

就在他登船前的那一刻，清國外務部的佟大人前來送別。

這位佟大人算是格雷伯爵在清國的三年時間里接觸比較多的官員之一。他雖然身居外務部要職，可為人刻板迂腐。在伯爵看來他既有著清朝皇親貴族的傲慢與無禮，又常常免不了落入對西方勢力流露出的諂媚和阿諛奉承的俗套之中。

伯爵與他的交往，除了平時公務上不得不必要的往來，雙方私下很少有交集，即便是在聚會上碰面，也不過是點頭致意的交情。

然而，這位佟大人酷愛收藏的名聲卻是遠近聞名、人人皆知。在他的官邸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奇珍異寶。伯爵有過一、兩次拜訪的經歷，對那些嘆為觀止的稀世珍品印象尤為深刻。

正是這位不咸不淡的佟大人居然在他離開清國的時候特意趕到港口送別，更令格雷意想不到的是，大人竟然慷慨地送他一箱藏品，還特意囑咐伯爵這些是他最為看中的珍藏。

格雷伯爵雖不至于真的貪慕這一箱寶貝，可又架不住佟大人親自送到港口的一番盛情難卻，只好硬著頭皮收下。

“自由號”已經駛入公海，格雷伯爵在咖啡廳喝了下午茶，與同行的幾個朋友討論了大清國的形勢，又聊了聊英格蘭當下的時局，在交代了仆人幾句后他便離開朋友們，一個人走到夾板上。

要在這艘蒸汽動力的游輪上和這一群人足足相處3個多月，他有足夠的時間靜下心去思考、整理頭緒，而眼下怎樣消磨海上的無聊時光才是他最頭痛的問題。

海面上波瀾不驚，陽光明媚，夾板上的人熙熙攘攘，航程才剛剛伊始，人們的心情自然是滿懷激動和興奮，然而格雷伯爵此刻的心情卻是五味雜陳。

格雷伯爵不到三十歲，他的家族在英格蘭很有影響力，他本人對外國的歷史和人文特別感興趣，尤其是神秘的東方文明。年輕時他意氣風發、交友廣闊，若不是5年前突如其來的的變故曾使他一蹶不振，他現在應該是倫敦社交界的風云人物。

幾年前，他的良師益友——安德魯博士被派往大清國出任大使，格雷接受了博士的邀請，成為他在大清國的助手。

安德魯博士是格雷伯爵在牛津大學時期的教授，而他則是博士當年最寵愛的學生之一。他們在大清國的合作默契，堪稱完美。

時局越來越動蕩，3月初日本占領了沈陽，與俄國的戰爭愈演愈烈，大清國的東北早已化為焦土一片。

安德魯博士已經在2個月前先一步動身離開清國，格雷伯爵留下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也啟程撤離回國。

三年前，初到清國的期待與興奮轉眼已是過往成跡。現在他又要回到英格蘭，那個他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地方。三年中大清國、英格蘭乃至整個世界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倫敦那個著名的社交圈是不是還和以前他所認識的一樣——華而不實、醉生夢死？

格雷還沒完全想清楚未來該如何打算，是留在倫敦接管家業、重新投入社交界，還是跟隨安德魯博士輾轉其它國家。

一想到這些，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便重新浮現在他眼前，雖然這都已經是陳年舊事，可他仍然放不下曾經發生的每一事，每一幕，已經淡忘的傷口再次隱隱作痛。

格雷轉過身，倚著欄桿，面朝大海，試圖讓海風吹走糾纏在他心頭的往事與回憶。可海上平靜得出奇，只有陽光折射到海面的光芒刺痛他的眼睛。

他將手伸進口袋，他記得墨鏡應該就放在口袋里。

可他并沒有找到墨鏡，卻摸到了一封信。對了，是佟大人在他登船前塞到他手上的，他隨手放進了上衣口袋里，一直沒有想起來。

格雷伯爵一邊嘲笑著，一邊緩緩展開信，嘴角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

“這個狡猾的佟大人，還不忘記寫一份清單。”

他一眼掃過信中無懈可擊的英語措辭，大吃一驚！

這并不是什么清單，而是一封誠懇的、讓人無法拒絕的、請求他幫忙的求助信。

佟大人在信中簡單闡述了一位摯友的遭遇。他的這位摯友同樣是大清國的一名官員，一名漢人官員。因為牽涉到某項重大事件而受到清政府的嚴厲處置，殃及整個家族。佟大人與這位朋友是莫逆之交，曾經接受他的囑托，一旦發生不好的結果要想盡一切辦法營救他的女兒，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兒。

佟大人遵守約定救出了孩子，然而，事到如今，唯一可以保住這個孩子性命而又避免讓佟大人連累其中的辦法便是將這個孩子藏在箱子里讓伯爵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回英格蘭！

在信中，佟大人大肆贊美了伯爵高尚的品格和貴族精神，當然也提到了未經允許擅自將事情演變至此的萬分歉意，他懇請伯爵能將孩子帶回英格蘭給予照顧，并且善待她。

作為回報，佟大人將一對價值連城的漢白玉雕刻品——古代神獸“翻羽”贈送給伯爵，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伯爵欣賞的字畫和器皿，件件都是名師遺跡，價值不菲。

格雷伯爵大驚失色，一個孩子！藏在箱子里！而他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將她帶上了船！她被關在箱子里快一整天了！

“上帝！這是開的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