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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這個冬天異常地冷,對于從未離家太遠的青年孫草明來說尤其如此。寒風從遠處的曠野鋪天蓋地而來,像要撕破路上行人的臉。匆忙趕路的人們把頭埋在冷風里,卻避不開無處不在的侵襲。從薄薄的玻璃窗內朝外看,天陰沉著臉痛苦地低垂著。在院里狂風的指示下,窗戶嗡嗡作響。這里是山東,此地名叫石島,東邊緊鄰黃海,也許與大海、苦寒斗爭已久,整個小縣城樸素而堅韌。
杜蘭蘭安靜地坐在溫暖的炕上,認真做著十字繡。難得的一絲陽光從頭頂的玻璃窗投射下來,使勁聚出一點熱又力不從心地很快散去。這是她的家,爸媽都出門去了,弟弟又在外地念書。因為前陣子辭了工作賦閑在家,一段時間以來,她的正式工作就是繡手中的大幅繡畫,要繡出一百個各不相同的福字。這已是第三張了,都是蘭蘭的媽媽為蘭蘭的表兄所準備的結婚禮物。不過實際情況是這位兄臺目前仍是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可見超前意識在中國的廣大農村也普遍存在。
草明走過來輕輕撫弄蘭蘭俏麗的臉頰,眼睛里充溢著柔情。喜歡寫在他微笑的神情中,有一個句子輕掠過心底:我灼灼的目光燙紅她的臉龐。蘭蘭感覺到他的心意,溫柔地握了握他的手,乖巧得令人心醉。但此時的青年孫草明心中還有一番隱憂,兩個人十一月份一同離開南京到山東來已經一個多月了。這兒不是他的家,最多算岳父母家,而且還是將來時。當初蘭蘭鐵了心要回來,草明拗不過她,勸也沒效果,而兩個人又舍不得分開,草明只好遵從了她的意見。跟家里人解釋的時候他就一再地強調是為了掙錢,比起現在來掙更多的錢。如果只是一個人,應該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他隨性的脾氣使得自己對錢財看得很淡。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富足的時候就富足地過,拮據的時候就拮據地過,物質從來不是生活的主角。可是有一句話說: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這多少具有一定代表性,而且不得不承認如今的世界確實如此。草明不喜歡錢,可是需要用錢來做事。雖說從小到大自己的理想一直有變化,卻不妨礙他要用錢做事的根本,對于身外之物的態度一向這么鮮明。平時常聽說某某官員貪污腐敗,家中存款數目令人咋舌。被問到錢已足夠多為何還不收手,落馬者就說只是為了看到存折上的數字變得更大,那樣才會心滿意足。草明就覺得這些人在長期的非正常狀態下已把自己的心扭曲得畸形,而往往賠上的是后半生及多個家庭的安寧,萬分不值。但是人類自詡最先進發達的現代社會里,扭曲的何止貪官的心呢?抹了抹思緒,草明此時已經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想家了。幾次打電話回家,老媽的語氣平和,但掩飾不了對兒子的思念和擔憂,一方面是草明離家千里之外,一方面是近兩個月工作沒有落實,總這么下去不是辦法。
這個小村莊里人家并不多,房屋也很密集,遠遠望去緊緊靠成一排排。其中帶橫梁的房子一定是橫梁高高在上,屋檐盡量走低。草明分析屋檐開得高容易被掀,房梁架得低不便住人。由于處在丘陵地段,附近有山,又靠著海,一年到頭纏纏mian綿的風沙從來不會缺席。這里的人們多以面食為主,尤其是餃子,出遠門要走或者返鄉剛落腳往往伴隨的都是一大盤餃子。有道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各種名目各式各樣的餃子讓初來乍到的草明暈暈乎乎敬謝不敏。還好,他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能清晰聞到泥土的氣息,這種似曾相識的氣味也讓他心安一些,因為這跟家里的似乎是一個味道。
與此地相隔兩個村落的地方是蘭蘭姥姥家所在的莊子,姥姥、姥爺都是平易近人的長輩,他們熱情地招待青年孫草明,像家人一樣親和,這也讓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份——蘭蘭的大學同學兼男朋友。在長輩面前,他只有畢恭畢敬。姥姥信佛,每天虔誠地誦念佛經,勸人行善又疼愛晚輩,因為年紀大腿腳不是很靈便通常不大出門。孫草明剛來的那些天就負責在兩家之間運送物品,常常是吃的東西,路途不遠草明就騎車來回跑。蘭蘭家里擺著的那兩輛自行車還是辛苦從南京托運來的,原本草明想在離開時送人,蘭蘭舍不得,最后想辦法帶了回來。到火車站托運時每輛的運費是70元,加一塊能抵上一輛七成新自行車的錢了。在南京上班的時候兩人各騎一輛,蘭蘭的是女士車,是草明在她剛上班時送給她的禮物,她很喜歡,草明的那輛是帶前杠的男士車,兩個人常常是一起出門共同迎接一天中的曙光。草明本想把那輛女士車送給朋友,蘭蘭不肯,說是送給她的不能再送別人。旁人看來加一起都不值什么錢,但對于他們兩個人來說意義卻不一樣。草明上大學以來就不愛打扮,從沒有花俏的心思。他平時背的雙肩書包從高中時就在用了,不過因為不想總是乖乖的學生模樣往往都是單肩背著。無論是衣服還是日常用品,能用的話就沒想過要換,一方面可以省一點,另一方面也是他覺得沒有必要。如今他身上穿的基本是蘭蘭后來買來給他的,還有一些是老姐替他置辦。擱以前上中學時全身著裝都由老姐包辦,對外就說老姐會講價,其實還有一層意思是他不愿費事。在物質的需求上,他確屬一個懶散的人。
待在蘭蘭家的這些天,草明的整個狀態就是閑散而沉默。閑散是他的一貫主張,沉默是不知道說什么。來之前老媽電話里叮囑他嘴巴一定要甜,手腳一定要勤。一段時間以來可以說是無所事事,吃飯、睡覺占主要部分,再有就是看書,偶爾看看電視,其余是用蘭蘭的電腦一個人單機玩玩游戲。工作一時半會沒法定下,只得默默地等,他不想多說一句話。工作的事是托蘭蘭的舅舅幫忙,他身為教育局長,總認識一些有身份的人。蘭蘭和草明剛過來,一切陌生只能求人。姥姥、姥爺也跟著出力,接連打電話催,兩位老人家為此都上了火,牙痛頭暈。這讓蘭蘭他們很過意不去,草明說不上話,人家已經答應幫忙,只是由于經濟不景氣的陰影還沒完全消散又接近年關,各大工廠忙于裁人,可能需要等上好一段時間。
這些天孫草明已經把蘭蘭家的親戚認識了大半,似乎是中國家庭的共性,蘭蘭的爺爺、奶奶與蘭蘭的媽媽關系不是很融洽,不過因為住在一個莊上,總會不可避免常要碰到。蘭蘭的爸爸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每天早出晚歸支撐著這個家。聽蘭蘭說外面有個名聲不好的女人總利用他的老實性格為自己做事,他卻不會相信家人的話而去拒絕,他跟蘭蘭的媽媽感情不如早些時候好了,草明看他們平常也較少交流。蘭蘭的弟弟在外地剛上大學,年紀小照應不了家里。蘭蘭不能想著媽媽在家受委屈而心生不安,這是她堅持要回來工作的第一個原因。蘭蘭的小姑不時來轉轉,像看新鮮事物一樣打量孫草明,說他細皮嫩肉像南方人,問他家是哪的,草明說是江蘇北部的。她就興奮地說二十年前自己去過那里,但說起來卻有點像不堪回首,在她的印象中那里還是通訊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交通基本靠走的陳舊模樣,孫草明不想辯駁。在蘭蘭家他老老實實安安靜靜,很多話就放在心里。
晚上睡覺的時候草明總會想很多,有一天做夢夢見自己當了飛行員,解夢上說是好兆頭。結果兩天后接到BJ微軟打來的電話,說是他參與活動獲得了50元充值卡十八張,需要電話確認身份,草明半信半疑。過會手機收到一串充值號碼,試下果然是真的。那陣子微軟的新一代操作系統發布出售,草明猜測是之前待的那家軟件銷售公司有人用他的號碼參加了活動。欣喜之余忙跟蘭蘭說,為防過期趕緊給大家的手機都充上了,這是沉悶之中少有的好消息。還有一次夢到陪老媽看電影,醒來想想還從沒有帶老媽逛過街,更別說看電影了。給家里打電話,草明總是不曉得怎么安慰慢慢心急如焚的老媽,那天老媽就問等賺到了錢蘭蘭會不會跟他一起到離家近些的地方工作,他總不能一直待在山東,不然父母都常年看不見。草明一時語塞,跟蘭蘭私下商量,蘭蘭說不準備再離開了,她舍不得拋下她媽媽,家里需要照料。其實除了草明,這里別人都這么想,每次說到工作的事情,大家都說這幾年兩個人好好掙錢,然后順理成章就是買房子,這是大家的一致看法。草明有點不愿等待了,來之前他就有言在先,將來一定會再回去,即便不是在南京,也不能離家很遠。臨走在給大學的好朋友陸雯、君君她們打電話的時候,她們都說以后估計草明是不會再回去了,是啊,一切因為有蘭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