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明把歌錄在手機里，那兒還存著很多片段，都是他哼出來的曲調，大部分是在大學階段錄下來的。有一首是在前一年的夏天蘭蘭過陰歷生日時唱給她聽的，那是己丑年八月十號，草明晚上下班回去，外面下起了小雨，他沒買禮物，蘭蘭有些失望。草明說有東西要送給她讓蘭蘭等一等，他坐到外面的樓梯上用了十五分鐘錄下一段拿給蘭蘭聽：

聽著窗外混亂的風雨

好像心中存在的旋律

眼看今日歡樂連接起過去

在這不安分的夏天里

只有你是最香新空氣

每個寧靜夜晚自由地呼吸

曾經廝守的相約一天天發現

曾經有過的錯覺一點一點改變

流出的悲傷的淚水都并非說再見

寫下溫暖的詞匯是傾訴著抱歉

幸福純真的依偎時刻銘記著最初的完美

后面接著是年輕的孫草明說的話：“今天是寶寶的生日，因為身上沒帶錢，就沒有買禮物，希望寶寶接受這個不一樣的禮物，寶寶生日快樂！”

蘭蘭有些嬌羞又有些不好意思，拿著反復地聽，草明不會忘了她的生日。只是他平常都不會花錢去買不實用的東西，而每天蘭蘭要吃的水果必不可少，草明也愿意她能保持這樣健康的習慣。

想一想他們曾經約好的事還有很多沒來得及做，草明從沒有買過一束花給蘭蘭，還沒有帶她去電影院看一場電影，沒有請她到正宗的牛排店里吃過，沒有買漂亮的衣服、名貴的化妝品送她，這都是蘭蘭心里一個個小小的愿望。草明能做到的就是愛護她安慰她，過普通人的生活，也許過于平淡了。

白天坐在那里的時候草明無數次想象著蘭蘭向他走過來拉著他的手說：“親愛的，我們回家。”不過這到底只是幻想罷了，他的心中不知有多少話要講，又不敢像夕陽武士那樣說一句：“我這輩子都不會走，我愛你。”有時候他又有瘋狂的想法，想對蘭蘭說：“可不可以兩年之內不要結婚？我會想辦法賺到錢去娶你。”但是他不是一個愛給承諾的人，也不會去發誓，而且像他這樣居無定所不名一文的人，怎敢給明天一個保證？

有一天躺在床上聽到一首歌，叫《暗香》：

當花瓣離開花朵

暗香殘留

香消在風起雨后

無人來嗅

如果愛告訴我走下去

我會拼到愛盡頭

心若在燦爛中死去

愛會在灰燼里重生

難忘纏mian細語時

用你笑容為我祭奠

讓心在燦爛中死去

讓愛在灰燼里重生

烈火燒過青草痕

看看又是一年春風

當花瓣離開花朵

暗香殘留

草明不住浮想聯翩，八年以前，天空有時晴朗有時憂傷，年少的草明開始做夢。那真是單純的年代，不像現在說誰單純相當于在罵人。那時候他還沒有認真牽過女孩子的手，卻收到隔壁班上女生非實物非畫紙的煞有介事的情書；那時候剛開始接觸網絡，為了跟聊天室里經常出現的月亮妹妹有話講而專門用心搜集關于明月的詩句；那時候常和小明在校園里晃蕩，兩人唱和的文章拿在還算純粹的文學網站上發表，淮北四琪已現雛形；那時候憂郁的草明對古詩詞興趣極濃，買來《宋詞三百首》愛不釋手地讀，第一首自覺滿意的作品是《沁園春·鸞鳳鳴》；那時候與李清在《奇跡》的絢麗世界里馳騁，帶著他給的劍士賬號“西風狂詩曲”斬妖除魔，只是一直沒弄懂那五個字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時候的草明狂熱地喜歡上一部電視劇《金粉世家》，喜歡飾演桀驁霸道金燕西的陳坤，喜歡飾演清新孤傲冷清秋的董潔，一切的一切幾乎都喜歡。于是買來沙寶亮的歌聽，后來又買了陳坤的專輯，大學又找來有關張恨水的傳記讀。五月也許是懷念的季節，瘋一般地想念，聽著《暗香》草明想起跋扈囂張的金燕西，甚至想起他并不感冒的劉亦菲，舊事重現。

《淮北四琪》是草明那時候寫的一篇短文，當時只是為了好玩留下一點印記：

淮北有四琪，相伴影不離。同進同退同止息，久而成莫逆。

此四琪者，曰：草明小子，江山如夢，湖心亭，蝴蝶樹。

草明小子：臨風國花離詩派創始人。其人溫文爾雅，超凡脫俗，風度翩翩，衣冠楚楚。其文清新典雅，香飄四溢，揮絕妙才筆，描萬千芳姿。此子創立花離詩派，身任掌門，名貫終古，不祧之祖。

江山如夢：逐塵國黑暗之邦統治者。其人胸懷大志，年少有為，不遺余力，貫頤奮戟。戰爭鐵蹄，踏及四方，非兵不陳，無往不利。振威名而問鼎中原，假強兵以稱主天下。名垂青史，成其霸業。

湖心亭：慕野國經商之都逍遙客。其人深沉陰鷙，辣手摧花，惡貫滿盈，聲色犬馬。富可敵國，揮金如土，千里穿花不留痕。雖豐神俊朗而歹毒至甚，雖器宇軒昂而兇殘至極。名揚四海，遺臭萬年。

蝴蝶樹：攀月國倩雪詩派集大成者。其人兇猛強悍，憤世嫉俗，渾身是膽，孔武有力。其詩爐火純青，熱血沸騰，擷億種精華，散萬古芬芳，非常人可想象，意境開闊無際而倏忽捉摸。名滿江湖，聲動宇內。

此四琪者，皆天驕之士也，而共學于淮北，同歷于楚原，蓄勢待發，天下人莫能與之爭片點光華，猶螢蟲不可與日月爭輝也。謹記之，以饗后來人。

江山如夢是鄧宇宙，草明叫他小宇宙，小宇宙愛看書，他的課桌里從不缺新鮮出爐的網絡上流行的小說；湖心亭是江洋，草明叫他公羊，公羊愛寫信結識學妹、網友，他說過就是靠他和草明兩個人支撐起了高中時班里的通訊行業；蝴蝶樹是許明明，草明叫他小明，小明愛寫詩寫詞，與草明詩詞來往最多的就是他了。草明讀大一時他們三個都回去復讀了，開始還互相寄信件，過了幾年大家都忙著自己的事漸漸少了聯系。

高中時草明向他們三人邀詩，小宇宙那會剛看了司湯達的《紅與黑》，利用其中的一個章節名稱寫了一首送給草明，更像打油詩，但意境不錯，名字叫《雄雞一唱》：

雄雞棲桑頂，雞鳴五更夜。

一聲動云霄，唱罷人方覺。

公羊拿來的是仿陸游《訴衷情》的一首詞，調笑的成分居多：

當年萬里去捉猴，獨驢下揚州。路遇母驢一頭，公驢棄我走。

無路投，欲騎牛，淚尚流。哀此涕零，道交君子，騙光衣綢。

小明寫的是詞，所用詞牌是范仲淹的《蘇幕遮》，相比要正式得多：

雙蝶戲，鸞鳳鳴，芳草萋萋，絲雨細洗青。綠肥紅瘦嬌欲凝，皺眉鎖緊，美景不入心。

難將息，滿天星，愿與知己，暢飲散醉影。朝夕相對逐荒境，月薄風輕，拂落滿地銀。

草明想著往事，他心里有些慌張，不住地問自己：“我怎么會在這里？我從哪里來？”

五月十七號下午翠翠給草明發來短信說：

大俠，雖然你已經走出學校，但你的作品又在校刊里出現了，文筆依然是我喜歡卻又不會模仿的，那個她有一個她曾未碰觸過的幸福……

翠翠與草明同校，比他低兩屆，大學里草明給校刊投過稿，翠翠是編輯，雖然他們沒見過面，但也由此認識了，翠翠一直管他叫“大俠”。草明剛上大學那會就常給學校里的雜志投稿，他在校報編輯部待過，但投出去的幾篇文章一直沒有發表，后來他也就不去了。最早在校刊上發的是一首詩，還是他早些時候為了參加文學網站上的活動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寫出來的，那時候他還不懂平仄，這首詩名字叫《楚江秋山月》：

宋人有詩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月已為秋之代名詞。歷代文士極己之力搜月之綽態，窮月之柔情，千古未易。其中描月之上上者余首推唐人張若虛。其人因其作名傳百代，其作因其人永照后世。每每讀之猶心潮澎湃，于是余有感焉，適值中秋佳節，聊賦詩一首，其體襲諸《春江花月夜》，而莫能盡其美，只留作知音賞，余心便足。甲申年九月二十七日，謹記之。

峰斷煙火楚江濱，秋深寒葉欲相侵。

空谷余溫藏晚暮，山月皎皎動客心。

孤云伴月屢纏mian，浮生若水逝華年。

長恨秋涼朗月少，不向人間駐嬌妍。

流光微泛香塵起，照盡天涯千萬里。

山路迢迢不見家，高樓一望楚江碧。

江頭淺濤逐水痕，江畔矮云拂月分。

立穿紗窗依曉樹，搖曳燭影淚涔涔。

山傍閑閣瀉清暉，款款蒼云步步隨。

滿目星點失顏色，秋風無意入羅幃。

映簾階下凋綠草，玲瓏已報秋不早。

露怨夜久人音殘，紛紛沾衣無處掃。

衣濕結靄怨難裁，闌珊歌舞共徘徊。

寂寞回腸掩不去，傷形空墜沒復來。

斷岸秋山隔幾重，天長水遠素光同。

憂月悄沉楚江外，蕭索嬋娟歸意濃。

江前冷月逼愁落，草里驚風蕩郁魄。

船棹天曉鳥飛林，稀星山頭一點臥。

草明寫這首詩很大程度上是靠自己的靈感，似乎是李敖說“只靠靈感寫作的作家不算合格的作家”，不過還好草明寫的是詩，他記得寫到還剩最后兩句的時候去找小明補上，所以這算他們兩人的共同成果，這已經是七年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