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一片葉子(譯文名著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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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8評論第1章 譯本序
年前,上海譯文出版社約我翻譯歐·亨利的短篇小說,我首先面臨的一個問題是篇目的選擇。國外出版過多部《歐·亨利短篇小說選》,最簡便的方法是在這些《選集》中再遴選,編成一個新的本子,以前的不少譯本就是這么做的。但我認為,中外讀者在審美標準、價值取向、欣賞習慣和閱讀口味等方面是有很大差別的,現成的外國選本未必能滿足中國讀者的需要。因此,我便決定采用笨辦法,讓我的女兒從美國捎來《歐·亨利全集》,把16開1300多頁的厚厚兩卷本仔細看了一遍,從中選出30篇,構成了現在奉獻給讀者的《歐·亨利短篇小說選》。
當然,對于歐·亨利的284部短篇小說的看法,人們向來見仁見智。上個世紀曾有一家美國雜志讓包括作者的妻子、朋友、出版家和一般讀者在內的10個人,分別提供自己最喜歡的歐·亨利的10部短篇小說,結果這10個人提供了62個不同的短篇,人們喜好差異之大,可想而知。
現在這個選本里的小說自然包括那些常見的篇什,因為經過時間的淘洗,這些作品早已沉淀為人們心中的最愛,也毫無疑義地成了歐·亨利小說的精品,例如《賢人的禮物》(一譯《麥琪的禮物》)、《最后一片葉子》和《警察和圣歌》等耳熟能詳的短篇。也有一些小說,以前從未入選,但因為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的風格,可讀性強,又有一定深度,適合中國讀者口味,所以也入選了。
我把這30篇小說按內容分為五類,為方便讀者選擇,每一類都冠上了一個類別名,即“社會世情小說”、“愛情情愛小說”、“無賴騙子小說”、“探案推理小說”和“哲理象征小說”。
歐·亨利是撰寫“社會世情小說”和“愛情情愛小說”的高手,這些小說的主人公往往是些令人同情的小人物,在社會底層苦苦掙扎。但他們不乏人類最可寶貴的真情和真愛,并常以自我犧牲的方式來維系這種感情。他們非常本色的高尚品性,給虛偽灰暗的社會增加了一抹亮光,也使此類小說極具打動力。少數短篇以富人為主角,這些人心目中只有金錢,沒有真情,作者用的是諷刺筆調,富人成了嘲笑的對象,也給前一類人物起了反襯作用。需要說明的是,這類小說中最為膾炙人口的一篇“The Gift of the Magi”,以往一般都譯為“麥琪的禮物”,我認為是欠妥的。Magi是Magus的復數,意為《圣經》中的賢人,并非一個名叫“麥琪”的人。作者刻意用了復數,旨在暗示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是賢人,都有賢人的品格。為此,譯者將其譯為“賢人的禮物”。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英文the Magi中含有定冠詞the,因此決不能譯成人名“麥琪”,況且“麥琪”還容易被人誤解成為男主人公的妻子。
“無賴騙子小說”是歐·亨利小說的一大特色。在作者所生活的年代,社會正處于向工業化邁進的變動時期,大批農村人口涌向城市,同原有的城市人爭搶“飯碗”,就業成為一大社會問題。為了生存,一批無業游民鋌而走險,干起偷、搶、拐、騙的勾當。“無賴騙子小說”正是這一社會現象的寫照。但歐·亨利筆下的無賴騙子,不但不像同類人那么可惡,而且還有幾分可愛。和別的作家不同,歐·亨利不是去刻意揭露這些人的惡行,然后刻畫正義戰勝邪惡的過程,而是幾乎把他們當作正面人物來對待,描寫他們窮困潦倒,難以為繼,不得不在夾縫中求生存。他們大多油滑機靈,精通世故,能想出各種騙局,實施后又能平安脫身;他們往往良心未泯,干壞事的時候還想著給受害者留條后路;或者出于同情,竟反過來幫助受害者;或者一時良心發現,決心棄惡從善,即使自身的安全因此受到威脅也在所不惜。他們一方面是多行不義之徒,應當為人所不齒;但另一方面他們心中始終懷著向善的愿望,不把事情做絕,因而也多少存在著“浪子回頭”的可能性。用這種方式來寫這個一般視為“反面人物”的群體,是歐·亨利的創新,而這些人物性格上所顯示的復雜性,使這些小說深得讀者的喜愛。
“探案推理小說”不大見于以前的歐·亨利小說選本,至少沒有被單獨列為一個類別來處理。但歐·亨利確實寫過這類小說,而且很有用心。他顯然不喜歡當時風頭正健的柯南道爾撰寫的《福爾摩斯探案集》(1891),可能認為其虛假造作,不可信,于是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的方式,模仿柯南道爾的筆法,加以諷刺。從小說的篇名我們就可以看出這種意圖。柯氏小說的英文名是:The Adventures of Sherlock Holmes;而歐·亨利的短篇的篇名為:The Adventures of Shamrock Jolnes。兩者無論是結構還是內容幾乎完全一樣,而人物的名字Shamrock Jolnes顯然是從Sherlock Holmes蛻變而來的。像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一樣,這位Shamrock Jolnes也是小說的主角,探案的時候也有一位像華生那樣的助手,用他的粗疏和愚鈍,來烘托Shamrock Jolnes的機智、精明和思考的縝密。兩者推理的方式也很相似,都是從一個小小的細節入手,運用嚴密的邏輯,推斷出一系列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甚至在敘述語言上,歐·亨利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在這個短篇里,他特意舍棄了自己慣用的長句和生僻的詞匯,向柯南道爾流暢簡練的通俗風格靠攏。唯一不同之處是探案的結果。福爾摩斯往往能做到推斷與事實完全相吻合,稱得上是位無案不破的“常勝將軍”。而Shamrock Jolnes盡管對細節的推理也能說得頭頭是道,貌似有理,但推理跟事實卻南轅北轍。不難看出,作者是以此來嘲弄被神化了的福爾摩斯,以及他那種依賴主觀推測、不重視客觀調查的模式化探案手段。當然,矛頭也同時指向了當時風行的探案小說。由此看來,歐·亨利寫這些短篇,跟當年塞萬提斯寫《堂吉訶德》諷刺騎士文學有異曲同工之妙。
歐·亨利并沒有止步于調侃,他自己也寫了探案小說,也許是要用創作實踐向世人說明,探案小說應當是這樣來寫的。他的這類小說與柯南道爾的明顯不同之處在于,柯氏主要著眼于運用推理探案的曲折過程,訴說一個扣人心弦的故事;而歐·亨利卻注重人物的刻畫,風俗世情的描繪和辦案中正義的張揚,探案的過程盡管也寫得波瀾起伏,有聲有色,但不過是構成小說的情節,一種載體。因此歐·亨利的這類小說不但像柯氏作品那樣生動可讀,而且具有柯氏小說所沒有的濃厚的生活氣息、震撼力和思想深度。
歐·亨利還寫過不少哲理象征小說,而且寫得非常出色,可惜并沒有引起選家的足夠重視。這些小說,一時沒有進入他們的視線,就是偶爾被選中了,也不過一兩篇,勢單力薄,不成氣候,引不起讀者的注意。本集中有五篇此類小說,可以說篇篇都是精品。這類小說有著一些共同的特點:首先,故事本身貼近生活,生動耐讀,像歐·亨利的其他小說一樣富有吸引力;其次,小說中的人物都寫得有血有肉,個性鮮明,不像有些同類小說,往往是作者某種理念的傳聲筒;最后,這些小說通過人物的遭際,無不自然地透出一種人生哲理。《女巫的面包》告訴讀者,必須透過現象看本質,不然就會像故事中的主人公那樣,犯致命的錯誤;《天上和地下》要說明的是,那些高不可攀的東西看似美麗誘人,但對平頭百姓來說并沒有什么價值,腳踏實地過好日子最要緊;《命運之路》昭示的是一種宿命觀點:人生的道路很多,但不管你如何選擇,都只能有同一種結果;《第三種成分》寫的是人們在社會中扮演著不同角色,不論其重要性如何,每個角色都是不可或缺的;《埋著的寶藏》中的尋寶之行,象征著對理想的追求。只有那些孜孜不倦,永不言放棄的人才能成為勝利者。
應當說,哲理小說是歐·亨利的不可忽視的藝術成就。這些小說除了和他的其他小說一樣有著深厚的生活底蘊,活脫脫的人物和生動的故事之外,還隱含著深刻的哲理,顯示了歐·亨利小說所達到的思想深度。對于那些認為歐·亨利小說玩弄小技巧而流于膚淺的批評,這是最好的答復。
至于歐·亨利(O. Henry,1862—1910)本人,中國讀者都比較熟悉。他的原名為威廉·西德尼·波特(William Sydney Porter),是美國著名短篇小說家。他出身貧寒,為謀生計,做過多種工作。先后當過藥劑師、牧場工、記者、制圖員、會計師、出納員等。后因涉嫌銀行款短缺而被捕入獄。其間,他用筆名歐·亨利發表短篇小說,并一舉成名。他的小說大多刻畫平民百姓的艱辛、苦澀和無奈,筆調輕松,語多幽默,用的是一種含淚的微笑,卻讓人心情格外沉重。他小說的結構,以出人意料的結尾(surprise ending)而聞名。這樣的結尾,不但在審美上給了讀者以“出其不意”的新鮮感,而且也常常起著深化主題的作用,令人反復回味,久久難忘。但使用過多,難免也會程式化。
2005年1月于紫藤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