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最后一科結束鈴聲響起時，林淵的鉛筆尖“啪“地折斷在答題卡上。他盯著那道未完成的立體幾何題，喉結滾動了一下。窗外七月的陽光像融化的黃金，透過玻璃淌進教室，將桌角貼的準考證照得發亮。

“時間到，請考生立即停筆?！?

監考老師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林淵機械地收拾文具，聽見前排女生壓抑的抽泣聲。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直到走出校門被蜂擁的家長群沖散，才在樹蔭下發現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血痕。

“考砸了？“

便利店冰柜前，死黨陳明遞來一聽可樂。鋁罐表面的水珠滾落在林淵手腕上，涼得他打了個哆嗦。

“最后大題沒寫完?！傲譁Y拉開拉環，氣泡涌出的嘶響淹沒在蟬鳴里，“我媽會殺了我?！?

陳明夸張地聳肩：“大不了復讀......“話沒說完突然噤聲，目光越過林淵肩膀凝固在某個點上。林淵轉頭，看見校門口槐樹下站著個穿藏青長衫的怪人。那人約莫二十七八歲，衣襟上別著枚青銅胸針，在烈日下竟顯得陰冷肅殺。

“cosplay？“陳明嘀咕道。

長衫男子突然抬眼。林淵呼吸一滯——對方瞳孔在陽光下呈現出詭異的銀灰色，像蒙著層金屬光澤的霧。更可怕的是，男子身后槐樹的影子正在不正常地蠕動，如同被無形的手揉捏的面團。

“別看。“林淵猛地拽住想上前搭訕的陳明，“我們走。“

夜色降臨后，那些異常變得更加清晰。

林淵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視網膜上還殘留著傍晚看到的詭異景象：小區垃圾桶旁蹲著的黑影沒有臉，超市玻璃映出的倒影比實際多了一個人，電梯按鈕在他觸碰前就自動亮起......當他第三次看到窗外掠過的蝙蝠狀陰影時，終于意識到不是幻覺。

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發來彩信，點開的瞬間林淵渾身血液凝固——照片里是下午那個長衫男子，站在他家樓下仰拍的角度，銀灰色瞳孔在夜色中熒熒發亮。附言只有八個字：“子時三刻，天臺相見?！?

電子鐘顯示23:15時，林淵握著防身用的瑞士軍刀推開通往天臺的門。夜風裹挾著城市特有的燥熱撲面而來，長衫男子背對他站在護欄邊，衣袂翻飛如展翅的夜梟。

“你能看見影魅。“男子開門見山，聲音像砂紙摩擦，“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今天下午?！傲譁Y謹慎地保持距離，“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轉身，月光下那枚青銅胸針顯出真容——交錯的金戈與墨斗圖案?！褒R墨，稷下學宮墨家行走?！八讣廨p彈，胸針突然變形展開，化作巴掌大的青銅機關鳥落在林淵肩頭，“而你，看見了本不該存在于現世的東西。“

機關鳥的金屬羽翼劃過臉頰，冰涼刺痛。林淵突然發現天臺地面浮現出蛛網般的熒光紋路，這些線條正以齊墨為中心緩緩旋轉，構成復雜的幾何圖形。

“這是...“

“顯形陣?！褒R墨跺腳，紋路驟亮。霎時間，整個天臺被無數半透明的黑影占據——扭曲的人形、多足的爬蟲、懸浮的球狀物，它們像被驚動的魚群四散逃竄，又在陣法邊緣撞出淡藍色火花。

林淵踉蹌后退，后腰撞上水箱。那些黑影發出高頻尖嘯，震得他耳膜生疼。一只長著人手的飛蛾撲到面前，被齊墨甩出的銅錢釘在水箱上，化作青煙消散。

“虛界生物。“齊墨收起銅錢，煙味里混著鐵銹味，“原本只存在于鏡像世界，現在卻滲透到現世......“他忽然噤聲，機關鳥發出刺耳鳴叫。天臺東北角的陰影突然沸騰起來，凝聚成三米高的巨人輪廓。

黑影巨人邁步時，地面竟泛起水波般的漣漪。齊墨疾退兩步，長衫下擺甩出七枚青銅楔子，在空中排列成北斗七星狀?！氨业男“褢?。“他咬破食指，血珠彈在楔子上，“破軍！“

楔子化作流光貫入黑影體內。巨人發出悶雷般的咆哮，胸口炸開七個透亮的窟窿，但轉瞬就被涌動的黑暗填補。一只轎車大小的黑手拍向兩人，齊墨拽著林淵滾到水箱后方，原先站立處的水泥板像餅干般碎裂。

“聽著?！褒R墨塞給林淵一塊刻滿符文的木牌，“捏碎它，會有人來接你?！罢f完縱身躍出，長衫內襯嘩啦啦飛出數十個機關零件，在空中組裝成臂鎧包裹他的右臂。黑手再次拍下時，齊墨揮拳相迎，撞擊產生的氣浪掀翻了半個天臺的太陽能板。

林淵顫抖著捏碎木牌。木屑刺入掌心，滲出的血珠卻懸浮在空中，勾勒出門扉的形狀。他最后看到的是齊墨被黑影吞沒的身影，以及從血門中伸出的、戴著玉鐲的素手。

“新人？“清冷的女聲響起，“抓緊我。“

天旋地轉間，林淵聞到淡淡的檀香味。再睜眼時已置身中式庭院，九曲回廊下懸著青紗燈籠，月光被窗欞切割成菱形光斑落在青磚地上。拽他過來的女子一襲月白襦裙，眉心點著朱砂，腕間玉鐲與發髻上的木簪都刻著太極紋樣。

“陰陽家白芷?！八砷_林淵的手，“齊墨呢？“

沒等回答，庭院中央的日晷突然投射出全息影像：齊墨渾身是血地單膝跪地，機關臂鎧碎了一半，而黑影巨人正被地面升起的青銅鎖鏈纏繞。影像里傳來沙啞的喊聲：“確認通界人資質，請求開啟......“話未說完便中斷了。

白芷臉色驟變，袖中滑出五枚銅錢拋向空中。銅錢懸浮旋轉，排列成火焰形狀?！澳倚凶哂鲭U。“她朝廊下陰影說道，“需要表決。“

黑暗中陸續亮起光芒：一卷竹簡、一柄短劍、一架天平、一只木鳶。竹簡突然展開，篆字浮空組成“可“字，其余三件物品也相繼發出亮光。

“四家通過?！鞍总妻D向呆立的林淵，“你，跟我去救你救命恩人?！?

接下來的半小時像場荒誕夢。林淵被套上繡著星紋的深藍法袍，腰間掛上刻有“稷下“二字的玉牌。白芷往他眼皮上抹了某種藥膏，火辣辣的刺痛后，世界變得截然不同——空氣中飄浮著彩色光粒，建筑輪廓泛著微光，而遠處城市上空籠罩著不祥的黑霧。

“開陰陽眼只是基礎?！鞍总茙┻^回廊，“接下來看到的，才是稷下學宮的真容?！?

回廊盡頭是座漢代風格的學堂，推門瞬間林淵倒吸冷氣。室內空間遠比外觀龐大，呈同心圓結構分布：最外層是數十排檀木書架，漂浮在半空的竹簡自動翻動；中間環形區域被分成十二個扇形，分別陳列著青銅器、星盤、刀劍等物；中央高臺上，七把交椅圍成半圓，其中五把坐著裝束各異的人。

“陰陽家帶新人到?！鞍总菩卸Y。

居中戴高冠的老者撫須起身，寬袖上銀線繡的星辰圖隨動作流轉：“林淵，十八歲，父系三代皆從事土木工程，母系有湘西巫儺傳承?！八曇舨淮髤s震得梁柱微顫，“今日申時，你目擊影魅而不癲狂，證明具備通界人資質?！?

左側穿中山裝的中年冷笑：“儒家講究循循善誘，你們法家就喜歡嚇唬孩子。“他轉向林淵時眼神溫和，“孩子，這里是稷下學宮現代總部。從戰國時期起，我們就負責維護虛實兩界的平衡?！?

“而現在平衡正在崩塌。“右側披甲女子接口，她腰間短劍嗡鳴作響，“虛界本該隨歲月流逝自然剝離，但某些存在不甘消亡，企圖強行融合兩界。“

林淵太陽穴突突跳動：“那個黑影......“

“只是嘍啰?！爸猩窖b男子嘆氣，“真正的危機是'歸墟'——虛界意識集合體，它正在腐蝕兩界壁壘。“他突然咳嗽起來，指縫滲出黑血，“抱歉，上周在洛陽處理'鬼市'事件時中了咒?！?

白芷上前半步：“各位掌院，齊墨還在......“

“已知曉。“高冠老者抬手，日晷影像再次出現。畫面里黑影巨人已被青銅鎖鏈絞碎，但齊墨也昏迷不醒，更可怕的是他周圍地面滲出瀝青狀物質，正凝聚成新形態。

披甲女子拍案而起：“兵家申請出動！“

“慢?！白钸吷洗┪餮b的年輕人突然開口，他面前的筆記本電腦閃爍著代碼，“檢測到該區域出現'界膜褶皺'，直接傳送可能引發連鎖反應?！八屏送蒲坨R，“建議走'曲徑'?！?

高冠老者點頭：“陰陽家攜新人前往，兵家策應。記住，救人為次，首要任務是確認該處界膜異常是否與通界人有關。“

白芷領命轉身時，林淵發現她后頸浮現出赤紅符咒。穿過學堂側門時，女子低聲解釋：“這是'同命契'，任務中你若死亡，我也會受重創——所以別做傻事。“

他們停在一口古井前。白芷摘下發簪在井沿刻畫符號，井水突然沸騰起來，升起無數螢火蟲似的光點。“曲徑是兩界間的夾縫。“她拽著林淵跳入井中，“抓緊我，無論看到什么都別松手?！?

下墜過程像是被塞進萬花筒。林淵看見無數記憶碎片閃過：秦始皇焚書的火光里有人偷偷拓印典籍；赤壁戰船上道士揮舞桃木劍召喚東風；敦煌藏經洞前，戴青銅面具的人將經卷交給外國探險家......每個畫面中都隱約可見百家學派的徽記。

雙腳觸地時，他們站在林淵家樓下。夜空呈現詭異的紫紅色，瀝青路面下似有活物蠕動。白芷甩出銅錢布陣，低喝：“找齊墨！“

林淵突然福至心靈，閉眼感受那股牽引——就像考場上靈光乍現的直覺。再睜眼時，他準確指向便利店后方小巷：“那里！“

巷內景象令人毛骨悚然。齊墨被蛛網般的黑絲吊在半空，而地面站著個穿校服的“林淵“，正歪頭打量著昏迷的墨家行走。聽到腳步聲，假林淵轉過臉，露出嘴角咧到耳根的微笑。

“真有趣。“它的聲音像壞掉的錄音帶，“通界人自己送上門了。“

白芷的銅錢陣呼嘯著罩向怪物，卻在接觸瞬間被無形屏障彈開。假林淵抬手，便利店玻璃全部爆裂，飛濺的碎片在空中組成囚籠?！皻w墟大人說得對?！八奶咏艾F世比虛界好玩多了?！?

林淵腿肚子打顫，但某種本能驅使他上前一步：“放了他！“這句話脫口而出時，他感到胸口玉牌發燙，空中突然浮現出金色篆字——“仁者無敵“。四個字化作流光擊中怪物，假林淵慘叫后退，校服如蠟般融化，露出內部糾纏的黑色觸須。

“言靈？“白芷震驚地瞥了眼林淵，“你覺醒儒家神通了？“

沒等回答，地面突然塌陷。真正的危機才剛降臨——瀝青路面隆起形成直徑十米的漩渦，中心處緩緩升起由無數人臉組成的肉柱，每張臉都在重復同一句話：“合而為一......“

白芷臉色慘白：“是歸墟分身！“她拽著林淵后退，甩出全部銅錢組成八卦陣，“兵家支援還要多久？“

仿佛回應她的疑問，夜空突然被流星雨劃破。那些“流星“臨近地面時才看清是燃燒的箭矢，精準地釘在肉柱周圍形成包圍圈。披甲女子的聲音從高空傳來：“兵家箭陣，放！“

第二輪箭雨夾雜著符咒落下，肉柱上的人臉發出集體哀嚎。便利店樓頂出現十二個戴青銅面具的黑衣人，手中長弓同時拉滿。白芷趁機救下齊墨，往他嘴里塞了顆丹丸。

“走！“她將齊墨推給林淵，“帶著他往東跑三百步，會看到銀杏樹——“

話音戛然而止。肉柱突然爆開，黑色黏液如雨點灑落。林淵下意識護住齊墨，卻見那些液體在距他半米處被無形屏障蒸發。漩渦中心傳來震耳欲聾的宣告：“通界人......鑰匙......“

最后一支箭矢拖著鎖鏈射入漩渦，披甲女子從天而降，短劍劈開空間裂縫：“撤！“林淵扛著齊墨沖進裂縫的瞬間，回頭看見便利店招牌上的時間顯示凝固在00:00，而肉柱正分解成無數黑影融入夜色。

再睜眼時已回到學宮庭院。齊墨被抬去醫治，披甲女子檢查著短劍裂紋，而高冠老者正凝視著水晶球中流轉的黑霧。林淵發現所有人都用復雜的眼神看著他。

“歸墟已經標記你了。“中山裝男子遞來熱茶，“它說你是'鑰匙'?！?

白芷補充：“你能在未受訓情況下使用言靈，證明確實是千年難得一遇的通界人?！?

“這意味著什么？“林淵捧著茶杯的手微微發抖。

高冠老者起身，星辰圖在袖口流轉：“意味著虛實兩界的命運，現在系于你一身?！?

窗外，東方既白。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時，林淵恍惚看見有透明的龍形生物掠過天際——那是他十八年平凡人生中，從未注意過的世界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