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實驗中學的紅榜在晨光中格外刺眼。林淵站在擁擠的公告欄前，手指沿著名單向下滑動，在第二十七行找到了自己的考號。超一本線六十二分——這個本該讓他歡呼的數字，此刻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般不真實。

“牛逼啊林淵！“陳明從后面勒住他脖子，“說好一起當學渣，你偷偷補課了吧？“熟悉的嬉笑卻讓林淵鼻腔發酸。三天前在稷下學宮的經歷就像一場高燒幻覺，唯有口袋里冰涼的青銅令牌提醒他那不是夢。

手機震動。白芷的短信簡潔如軍令：“申時，老圖書館。“林淵熄屏時注意到自己虎口結了層薄繭——那是握慣毛筆的痕跡。學宮的晨課上，法家掌院讓他抄寫了三小時《韓非子》。

“發什么呆？“陳明把冰可樂貼在他臉上，“你媽剛在家長群炫耀你成績，王老師說要給你發獎學金......“

可樂罐表面的水珠滑落。林淵突然看見水滴中映出張扭曲的臉，嚇得甩手扔掉罐子。易拉罐在地上炸開，褐色液體濺到他球鞋上，哪有什么怪臉。

“考好了也不用這么激動吧？“陳明莫名其妙地撿起罐子。

早餐攤的油煙味里，林淵父母正為填報志愿爭論不休。父親手指敲著分數線手冊：“土木工程就業穩，你爺爺......“

“現在都學計算機?！澳赣H把剝好的雞蛋放進林淵碗里，“你三表叔在深圳......“

林淵盯著蛋黃上顫動的薄膜。今早刷牙時，他在鏡子里看見身后站著個穿漢代的影子。此刻母親發梢纏繞著絲縷黑氣，像被靜電吸引的細線。他伸手去拂，被母親笑著拍開：“多大了還摸媽媽頭發?！?

“我想......“林淵嗓子發緊，“如果gap year一年再上學......“

筷子拍在桌上的聲響讓早點攤安靜了一瞬。父親額角青筋跳動：“你知不知道現在就業形勢......“

某種奇異沖動突然涌上喉頭。林淵聽見自己說：“七月十五日前會下雨。“說完他自己都愣住了——這不是他想說的話。父親的表情從震怒變成困惑，母親擔憂地摸他額頭。

走出早點攤時，林淵在手機天氣預報里翻到兩周后的預報：連續晴天。但掌心玉牌微微發燙，學宮晨課的內容浮現在腦?！叭寮已造`初階可預知三日，中階三十日，高階......“

數學課上粉筆灰紛紛揚揚。林淵盯著前排女生發梢上的蝴蝶結，那下面趴著只壁虎狀的透明生物。自從開陰陽眼后，這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越來越多。他嘗試像白芷教的那樣“視而不見“，卻控制不住去觀察生物老師脖子上纏繞的蛇形陰影。

“林淵！上來解這道題！“

粉筆在他手中折斷。黑板上的立體幾何題突然扭曲變形，線條組成稷下學宮的星圖。當他無意識寫下“勾三股四弦五“時，粉筆劃出的軌跡竟泛起淡金色——后排同學發出驚呼。

放學鈴響得像警報。林淵逃也似的沖出教室，在洗手間隔間里干嘔。涼水撲在臉上時，鏡中的自己眼白布滿血絲，瞳孔邊緣泛著不正常的金邊。

“你正在蛻變。“鏡面浮現出水紋，白芷的臉漸漸清晰，“通界人的體質會讓你逐漸脫離凡人范疇?！八坪跽驹谀程幩燎?，發梢滴著血，“申時任務提前，未時三刻老圖書館見?！?

水紋消散前林淵瞥見她身后橫七豎八躺著戴青銅面具的人。

公交車上，林淵機械地刷著班級群消息。同學們在討論謝師宴、畢業旅行、暗戀對象......這些曾經讓他心跳加速的話題，現在讀來如同另一個宇宙的通訊。車窗倒影里，他看見自己肩上蹲著那只青銅機關鳥——齊墨的造物不知何時跟來的。

“你能送信嗎？“林淵低聲問。機關鳥歪頭，眼中紅光閃爍。他撕下筆記本一角，寫下“臨時有事，晚飯別等“，紙條被機關鳥銜住，“嗖“地穿過車窗縫隙消失在空中。

老圖書館的霉味混著塵土氣息。林淵在地方志專區找到白芷時，她正用玉簪劃開一本《康熙縣志》的封皮，取出發黃的絲絹?！皻w墟在找這個。“她抖開絲絹，露出幅水墨繪制的星象圖，“北宋年間虛界第一次大規模滲透的記錄?！?

書架突然劇烈搖晃。白芷閃電般將星圖塞進林淵懷中，銅錢陣在兩人頭頂展開。一本厚重的《辭?！吩以陉嚪ㄆ琳仙希瑫撝懈Z出數十條墨水構成的黑蛇。

“低頭！“

熾白光焰擦著林淵耳際掠過，黑蛇在火焰中扭曲尖叫。轉頭看見齊墨倚著書架，機關臂鎧冒著青煙。“傷沒好全別逞能?！鞍总扑Τ龇溲a刀，黑蛇化作墨汁濺在書架上，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

齊墨的咳嗽聲像破風箱：“歸墟在找歷代滲透點......“話未說完突然推開林淵。他們原先站立的地面冒出瀝青狀物質，凝聚成戴斗笠的人形。怪物抬手，整個閱覽室的書籍懸浮起來，書頁嘩啦啦翻動中飛出無數文字，在空中聚合成巨掌拍下。

“帶圖先走！“齊墨的臂鎧變形展開成盾牌。白芷拽著林淵沖向消防通道，身后傳來金屬斷裂的巨響。樓梯間里，林淵懷中的星圖突然發燙，絲絹上的星辰一顆接一顆亮起藍光。

“它在共鳴！“白芷臉色驟變，“附近有虛界通道！“

三樓走廊的窗戶全部爆裂。寒流裹挾著黑色雪片涌入，每一片雪花上都映著不同人臉。林淵的陰陽眼看到走廊盡頭空間像幕布般鼓起，隱約露出另一側的荒蕪景象——灰白天空下，無數人形黑影正朝這個方向伸出手臂。

“跑！去一樓大廳！“

尖叫聲從樓下傳來。林淵這才發現今天是兒童閱讀日，一樓活動區坐著二十多個小學生和他們的家長。白芷的銅錢陣護住樓梯口，但黑雪已經滲入通風管道。他們沖進大廳時，最先遭殃的是門口保安——老人抓撓著脖子上突然出現的黑色冰晶，皮膚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別看！“白芷捂住一個哭泣女孩的眼睛。林淵看到更多黑雪落在人群里，孩子們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已經昏倒在母親懷里。

“救救她！“年輕母親拽住林淵衣角。他下意識去摸玉牌，卻摸到口袋里的高考準考證。昨天這個時候，他還在為立體幾何最后一問沒寫完而懊惱。現在小女孩的嘴唇正在變紫，睫毛結出冰晶......

某種灼熱的東西從胸腔竄上咽喉。林淵聽見自己念出晦澀的古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玉牌炸裂，金光如漣漪蕩開。黑雪在金光中蒸發，被附身的人們咳出黑色冰碴。星象圖從他懷中飛出懸在半空，投下的光幕暫時阻隔了虛界通道。

白芷驚愕地望著他：“你剛用了《孟子》？那是儒家高階......“

天花板突然塌陷。斗笠怪物踏著廢墟降臨，它手中握著齊墨的機關臂鎧殘片。家長們抱著孩子四散奔逃，羊角辮女孩被擠倒在借閱臺旁。怪物抬手，三道黑影箭矢般射向小女孩。

身體先于思考行動起來。林淵撲過去時，腦海中浮現出學宮兵家訓練場的木人樁。他抄起金屬告示牌格擋，黑影與金屬相撞發出鐘鳴般的巨響。反震力讓他虎口開裂，鮮血順著告示牌邊緣滴在女孩臉上。

“大哥哥...“女孩睜大眼睛望著他身后。林淵回頭，看見斗笠怪物被星象光幕灼燒得千瘡百孔，卻仍在逼近。懷中準考證飄落在地，沾了血的高考照片正對著他微笑。

“止戈為武！“

這四個字脫口而出時，林淵感到某種古老的力量順著血脈奔涌。借閱臺上的所有金屬物品——訂書機、回形針、鑰匙——全部懸浮起來，組成篆體“武“字轟向怪物。斗笠炸裂的瞬間，他看見里面裹著的竟是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虛界通道開始坍縮。白芷攙著滿臉是血的齊墨出現，星象圖緩緩飄落。林淵抱起嚇呆的女孩交還給母親，對方含淚的道謝聲卻仿佛隔得很遠。他彎腰撿起染血的準考證，小心撫平折痕。

“現在明白了？“齊墨用沒受傷的手拍拍他肩膀，“有些責任，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

夕陽的余暉將救護車閃爍的警燈染成琥珀色，混合著塵埃與未散盡的黑雪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林淵肩上。林淵望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個穿校服的普通高中生正在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泛著金光的影子

老圖書館的喧囂漸遠，掌心被金屬告示牌邊緣割裂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提醒他那并非幻夢。齊墨那句“有些責任，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在耳畔回響，比任何家長的訓誡都更直接地刺穿了高考后的迷惘。他摩挲著掛在胸前尚帶體溫的青銅令牌，指尖觸到令牌邊緣細微的刻痕——那是稷下學宮的印記，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實坐標。

“下次任務什么時候？”他問出口，聲音帶著連自己都陌生的沙啞與篤定。這并非少年的沖動，更像一種確認，確認那條已然踏上的、無法回頭的路。

白芷與齊墨交換的眼神里，有欣慰，也有不易察覺的沉重。救護車的鳴笛是現世危機的尾聲，而林淵掏出手機看到的雷達圖上，那團突兀的、形如饕餮紋的暴雨云，正咆哮著印證他今早那句失控的預言——稷下的力量，正以不可抗拒的方式融入他的骨血，改寫他的人生軌跡。

接下來的日子，高考成績單被隨手塞進抽屜，父母的爭論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林淵的世界驟然縮小又無限放大：縮小到那枚冰冷的令牌、白芷傳授的晦澀口訣、齊墨丟來的機關零件；又放大到常人無法窺見的陰影生物、空氣中流動的異常能量、以及時刻感知到的、來自虛界那若有似無的窺探。他像一塊干涸的海綿，近乎貪婪地汲取著稷下學宮通過令牌、機關鳥和偶爾閃現的幻影傳遞而來的知識。每一個深夜，當城市的燈火漸熄，他便在自己的小房間里，對著月光或臺燈，一遍遍嘗試凝聚那名為“言靈”的力量，試圖掌控那曾救下羊角辮女孩、卻又撕裂他手掌的古老文字。然而，渴望變強的迫切，與對未知力量的敬畏之間，那道界限正被他一次次魯莽的試探所模糊。

直到某個夜晚，月光慘白地透過窗紗，映照著瓷磚上幾點刺目的暗紅。“仁者愛人——咳、咳咳！”劇烈的咳嗽撕扯著腫脹的喉嚨，鐵銹味彌漫開來。他跪在冰涼的地板上，指尖顫抖地撫過鎖骨處那片在月光下微微發燙、顏色深重的青紫印記——業痕，這力量的代價，正無聲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