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愛人——咳、咳咳！“

林淵跪在公寓地板上，喉間泛起鐵銹味。月光透過紗窗，照見瓷磚上幾點暗紅。這是他今晚第三十七次嘗試高階言靈，聲帶已經腫得發燙。手機屏幕亮起，白芷兩小時前發的消息依然未讀：“過度修習會燒毀靈根“。

浴室鏡中的自己眼白布滿血絲。他沾水擦掉嘴角血漬，鎖骨處的青紫印記卻越擦越明顯——那是老圖書館事件后出現的，形如被火焰灼傷的鎖鏈圖案。學宮稱之為“業痕“，每使用一次超負荷的能力就會加深。

窗外傳來異響。林淵警覺回頭，看見青銅機關鳥正在啄擊玻璃。齊墨的傳信鳥喙部有新鮮刮痕，右翼齒輪外露。他剛開窗，機關鳥便吐出一卷竹簡，在空中投影出潦草字跡：

「寅時三刻，灞橋柳岸。帶三斤朱砂、五兩犀角，還有你的錄取通知書。」

投影末尾附了張示意圖：錄取通知書與學宮令牌重疊擺放的樣式。林淵翻出塵封的EMS信封，燙金的大學校徽在月光下黯淡無光。

鬧鐘定在凌晨三點。他躺下時，掌心不自覺地摩挲著枕下的瑞士軍刀——自從見過那些東西后，金屬的冰涼觸感成了唯一能帶來安全感的存在。

灞橋下的河水泛著不自然的銀光。齊墨蹲在岸邊煮茶，銅壺里翻滾的卻是水銀。他往林淵手里塞了塊刻滿符文的卵石：“含住，別咽。“

“這是要......“

話未說完，齊墨拽著他跳進河中。預料中的窒息感沒有到來，林淵發現自己站在艘龍舟甲板上，四周是奔涌的星光。河水在船首分開時顯現出無數歷史片段：甲骨文在龜殼上浮現，兵馬俑被注入色彩，鄭和寶船駛向雷暴云團......

“時間之河。“齊墨的嗓音在激流中時斷時續，“學宮本部不在現世時空。“

龍舟突然垂直下墜。林淵死死抓住船舷，看見下方出現巨大漩渦，中心處矗立著青銅巨樹——其枝干延伸進不同時代的天空，有秦漢明月，也有唐宋煙雨。最粗的枝條上懸掛著漢代宮闕，匾額“稷下學宮“四字在曙光中泛著青金色。

“抓緊！“

船身擦過青銅樹枝的瞬間，林淵看到樹皮上刻滿諸子語錄。某段《孟子》突然亮起金光，他口中卵石隨之發燙，燙得他不得不松開手。墜落過程中，錄取通知書從懷中飛出，與學宮令牌相撞迸發白光。

再睜眼時已站在漢白玉廣場上。九根盤龍柱環繞四周，每根柱頂都懸浮著學派徽記：墨家的規矩、儒家的簡牘、陰陽家的太極......齊墨正被個戴獬豸冠的男子訓斥：“又帶人走捷徑！上次那個弟子現在還在咳星砂！“

“這次不一樣。“齊墨笑嘻嘻地遞上朱砂犀角，“是通界人。“

整個廣場突然安靜。林淵感到無數目光刺來，有好奇的，警惕的，甚至充滿敵意的。有個穿曲裾深衣的老者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枯瘦的手指按在他眉心：“業痕已至靈臺，再晚三日必墮魔障。“

“法家掌院慎言。“白芷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她站在日晷陰影里，襦裙換成了勁裝，腰間別著七枚銅錢組成的劍，“儒家掌院在春秋閣等他。“

穿過廣場時，林淵注意到地面磚石間流淌著水銀，構成不斷變化的星圖。白芷順著他的視線解釋：“學宮建在'天地人'三才交匯處，這些是......“

“小心臺階。“齊墨突然打斷。他眼神示意右側長廊——幾個戴青銅面具的人正在擦拭武器，其中高個子擦拭長槍的動作明顯停滯了一瞬。

春秋閣是棟看似普通的二層木樓。推門瞬間，林淵卻仿佛跌進了浩瀚書海：無數竹簡在空中自動展開，文字如螢火蟲漂浮；墻壁是活字印刷版般可活動的陶字；甚至地磚都刻著微縮的《論語》篇章。

中山裝男子——儒家掌院顏敘，正在案前沏茶。他推來的茶盞里，茶葉組成個“恕“字。

“知道為什么先帶你見我嗎？“顏敘問。不等回答，他突然用茶夾敲擊盞沿。清脆聲響中，林淵眼前閃過無數畫面：老圖書館里哭泣的羊角辮女孩，自己染血的準考證，還有虛界通道里那些渴望伸向現世的手......

“惻隱之心。“顏敘又敲了下茶盞，畫面消散，“仁之端也。這是儒家力量根源。“

閣樓突然旋轉起來。林淵發現自己站在戰國時代的戰場上，箭矢穿透胸膛卻無痛感。顏敘的聲音在硝煙中回蕩：“體驗七十二賢最深刻的記憶，才能明白何謂'仁者不憂'。“

接下來的體驗像被塞進萬花筒：他時而是一介書生擋在暴君車隊前，時而化身大夫在瘟疫區施藥，最后變成被五花大綁的囚徒，聽著弟子們在外哭喊“夫子“。當體驗到子路結纓而死時，某種灼熱的力量從丹田直沖喉頭。

“現在，“顏敘的聲音突然清晰，“試著對難民說句話。“

場景變成被洪水摧毀的村莊。衣衫襤褸的災民圍上來，他們眼眶里沒有眼球，只有蠕動的黑蟲。林淵喉頭發緊，下意識背誦《孟子》選段。當背到“老弱轉乎溝壑“時，舌尖突然一痛，鮮血化作金色字句飛出：

「倉廩實而知禮節」

文字在空中炸開，化作米粒落入災民破碗。黑蟲遇米即死，災民們空洞的眼眶里漸漸生出眸子。林淵膝蓋一軟，咳出口鮮血，卻聽見顏敘撫掌：“唇槍舌劍，善。“

回到現實世界時，案上茶湯里的“恕“字已變成“忠恕“。顏敘遞來絹帕擦血：“言靈是心的投射。你救人之心愈切，力量愈強。“

接下來三天，林淵被帶著穿梭于各派修業場所。墨家機關城里，他在齊墨監督下組裝防御器械，水銀河流里浮動的齒輪差點切掉手指；法家刑鼎前，他經受“鑄刑書“的精神試煉，幻覺中自己被烙鐵燙出律法條文；最兇險的是兵家陣圖演練，十二尊青銅俑的合擊讓他左臂脫臼。

第七天傍晚，白芷帶他登上觀星臺。夜空中的“七月流火“異象比現世壯觀十倍，大火星墜落的軌跡像在焚燒天幕。

“學宮結界靠星力維持。“白芷指向銀河某處，“那里本該有顆輔星。“

林淵順著她手指方向，只看到團扭曲的黑暗。當他凝視那黑暗超過三秒時，鎖骨處的業痕突然灼痛——黑暗中有什么東西也在凝視他。

“歸墟在吞吃星辰。“白芷的銅錢劍發出預警的嗡鳴，“每吞一顆，兩界壁壘就薄一分。“她猶豫片刻，“學宮內部有分歧......有人認為該放任虛界脫離。“

“那現世會怎樣？“

“就像抽掉骨架的傘。“陰陽家少女轉動劍柄，銅錢組成渾天儀形狀，“所有依賴虛界暗面維持的規則都會崩塌。重力、電磁力、甚至時間流速......“

觀星臺突然劇烈震動。白芷拽著林淵撲倒在地，一道流星貼著檐角掠過，在遠處炸成青色焰火。齊墨的聲音通過機關鳥傳來：“速來玄武廳！歸墟襲擊了現世錨點！“

玄武廳中央的水池里，漂浮著七個城市的微縮投影。兵家掌院正在往長安模型上插紅旗，每插一面就有血色順著“街道“流淌。

“東郊大學城出現虛界裂縫。“她短劍指向某處，“恰好是......“目光掃到林淵時突然住口。

林淵卻瞬間明白過來，寒意順著脊背爬升——那是他的大學所在地。錄取通知書在口袋里突然發燙，燙穿了襯衣口袋。齊墨掰開他緊握的拳頭，將枚青銅鑰匙拍在他掌心：

“現在你有個選擇。繼續修業半年，或者......“

“我去。“林淵聽見自己說。鑰匙刺入掌心，鮮血滴在地磚縫隙的水銀里，激起一串發光的篆字。

白芷欲言又止。最終她取下發間木簪，插進林淵衣領：“陰陽家的護命簪，能擋一次死劫。“觸到業痕時簪子突然碳化，她猛地抽回手，“你身上有......“

警報聲打斷了她。水池中的長安模型正在崩塌，建筑群如餅干般碎裂。林淵看見微小的人形在街道上奔逃，其中幾個穿著熟悉的藍白校服——是高中同學常去的網吧街區。

“走曲徑來不及了。“法家掌院的高冠泛起冷光，“用那個吧。“

顏敘嘆息著展開卷竹簡。當《春秋》首句“元年春王正月“亮起時，林淵感到有冰涼的手探入胸腔，攥住了心臟。劇痛中他聽見儒家掌院最后的告誡：

“記住，歸墟想要的不只是融合......它要的是你。“

時空扭曲的剎那，林淵最后看到的是學宮上空那顆消失的輔星位置，浮現出一只巨大的、和自己業痕圖案相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