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穿過雕花窗欞，在藏書閣的烏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淵踮著腳，指尖堪堪觸到書架最高層那卷《虛界圖志》的邊緣。竹簡表面覆蓋著薄薄的灰塵，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的微光。他深吸一口氣，又往上蹦了蹦，結果不小心碰倒了旁邊一摞筆記，羊皮紙卷“嘩啦“一聲散落滿地。

“糟了...“林淵手忙腳亂地去撿，發現這些都是用朱砂標注的陣法圖解。其中一張羊皮紙上畫著復雜的星軌，墨跡還很新，像是最近才補上去的。他正要細看，忽然聞到一縷清苦的藥香。

“找這個？“

一雙修長的手從身后遞來那卷《虛界圖志》。林淵回頭，看見白芷站在逆光里，月白色的發帶垂在肩頭，發梢還沾著幾片細小的草藥碎屑。她指尖泛著淡淡的青綠色，像是剛搗完某種藥草。

“多謝白師姐。“林淵接過竹簡，發現上面纏著一根紅線——這是醫家標記重要典籍的方式。

白芷微微頷首，彎腰幫他整理散落的羊皮紙。她的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了紙上沉睡的墨跡。“這些是陰陽家上個月的觀測記錄，“她的聲音比平時柔和，“蘇棠正那丫頭總是亂放東西。“

林淵注意到她說這話時，嘴角有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陽光透過她耳邊的碎發，在臉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竹簡突然被人抽走。

“《禁書目錄》第三十二條。“謝微的聲音冷得像塊冰。她不知何時出現在書架后，玄色法袍的袖口金線閃爍。發間的青銅律簪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簪尾刻著的“法“字正好對著林淵的眼睛。

林淵的手僵在半空。謝微今天似乎剛沐浴過，發梢還帶著濕氣，身上那股特有的墨香里混著一絲松木的氣息。但她的眼神依然鋒利如刀，讓林淵想起家鄉冬日屋檐下的冰凌。

“新弟子不得查閱甲級典籍。“謝微翻開竹簡，指尖在某個朱砂印記上點了點，“違者罰抄...“

“不得查閱甲級典籍，知道啦~“

清脆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蘇棠正倒掛在房梁上，緋紅色的裙擺垂下來，像朵倒懸的花。她今天用金線在額間描了個月牙紋，隨著說話時晃動的幅度一閃一閃的。

謝微的鼻尖被蘇棠正垂下的發梢掃過，打了個小小的噴嚏。這個意外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阿嚏！“蘇棠正突然也打了個噴嚏，手一松差點摔下來。白芷眼疾手快地拋出一把藥粉，在空中凝成一張透明的網，穩穩接住了她。

“你們兩個...“謝微的銀鎖鏈已經滑到腕間，“《藏書閣行為規范》第十五條...“

白芷突然輕咳一聲：“《藏書閣靜修規》第一條。“

四人同時噤聲。閣老佝僂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盡頭，手中的燈籠在白天也亮著幽藍的火光。那盞燈照出地上重疊的影子——謝微挺得筆直的背脊，白芷微微前傾的保護姿態，蘇棠正晃來晃去的裙擺，還有林淵不知所措舉著的手。

閣老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蘇棠正從藥粉凝成的網里爬出來，發間插著的銀簪歪到了一邊。她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摸出個小布包：“我用三枚銅錢跟清風換的芝麻糖，見者有份~“

林淵接過糖塊，發現上面印著小小的星紋。糖渣粘在指尖，散發出甜蜜的香氣。他偷偷瞄了眼謝微，發現法家少女正盯著手心里的糖塊，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零食禁令》第十款...“謝微的聲音越來越小。蘇棠正眨巴著眼睛湊近，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臉頰：“就嘗一口嘛，趙嬸特制的，里面加了桂花蜜...“

謝微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她飛快地用袖子掩著咬了一小口。琥珀色的眼睛瞬間睜大，像是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林淵突然想起齊墨昨晚說的話：“別看她整天板著臉，其實最喜歡甜食。有一次我撞見她躲在規正堂后門偷吃蜜餞，那表情活像只偷到魚的貓。“

陽光悄悄移動了幾分，照在謝微微微揚起的嘴角上。那個瞬間，她看起來不像是個鐵面無私的法家行走，倒像是個普通的、吃到糖就會開心的少女。

“咳咳。“白芷突然清了清嗓子，“林師弟，你要找的應該是這部分。“她展開《虛界圖志》的某一卷，指著上面褪色的墨跡，“這里記載了通界者的特征。“

林淵湊過去，聞到竹簡上淡淡的藥香。那些古老的文字描述著和他手臂上一模一樣的紋路，稱其為“虛界之契“。他的指尖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左臂，那里的業痕正在隱隱發燙。

“別看這些陳年舊賬了。“蘇棠正突然擠到兩人中間，發間的鈴鐺叮當作響，“我昨天夜觀天象，發現...“

“《禁術研究令》。“謝微不知何時恢復了冷峻的表情，但嘴角還沾著一點糖渣，“未經報備的占星結果不得傳播。“

蘇棠正做了個鬼臉，突然伸手抹掉了謝微嘴角的糖渣。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她自己。

一陣尷尬的沉默。陽光中的塵埃緩緩飄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那個...“林淵剛想開口，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鐘聲。

謝微的表情瞬間嚴肅：“是規正堂的召集令。“她轉身時袍角劃過一道凌厲的弧線，但林淵分明看見她的耳尖又紅了。

蘇棠正吐了吐舌頭，把剩下的芝麻糖塞給林淵：“幫我留著，晚上老地方見。“說完就追著謝微跑了出去，鈴鐺聲漸漸遠去。

藏書閣又恢復了寂靜。陽光已經移到了西窗，給一排排書架鍍上金邊。白芷輕輕合上竹簡：“這些記載未必準確。虛界之事，學宮也還在探索。“

她的指尖在“反噬“二字上停留了片刻，那里有被反復摩挲的痕跡。林淵突然注意到白芷手腕內側也有一道淡淡的紋路，像是業痕，但顏色更淺。

“白師姐也是...“

“藥好了。“白芷突然打斷他，從藥囊里取出個小瓷瓶，“戌時服用，可緩解業痕灼痛。“

林淵接過瓷瓶，觸到對方冰涼的指尖。白芷轉身離去時，月白色的發帶在夕陽中染上暖色，像是冰雪初融。

窗外傳來少年們嬉鬧的聲音。齊墨不知又在搞什么名堂，隱約能聽見他喊：“看我新發明的飛天壺！“接著是一陣雞飛狗跳的動靜和謝微的呵斥聲。

林淵摩挲著竹簡上的刻痕，突然覺得心口的郁結散了些。他小心地收好芝麻糖和藥瓶，決定去廚房偷兩個包子——齊墨說過，趙嬸每周三都會做豬肉茴香餡的。

陽光溫柔地籠罩著藏書閣，墨香與藥香在空氣中交織。某個書架的陰影里，一只機關木鳶悄悄睜開了眼睛，紅光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