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閣的燈火溫暖而寧靜，七派典籍沉甸甸地擱在膝上，扉頁上的贈言仿佛還帶著各自掌院的溫度。林淵輕輕合上道家清虛子贈予的《南華經》，指尖拂過“赤子之心”那四個字，心頭暖意未消。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學宮的燈火如星河般鋪展，遠處回廊上弟子們的身影在光影中穿梭，交談聲隱隱傳來，不再像初來時那般充滿疏離感。

口袋里的草莓糖確實融化了，在靛青色的學宮行走服上洇開一小塊微不可察的甜漬。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那塊地方，又撫上鎖骨處變得溫潤、流淌著七色微光的業痕——不再是猙獰的枷鎖，更像是一種融入血脈的印記。這里，真的成了他的另一個家。

閣樓的門被輕輕推開，發出“吱呀”一聲輕響。齊墨探進半個腦袋，臉上帶著慣有的戲謔笑容，手里還提著那盞熟悉的青銅燈籠，暖黃的光暈驅散了角落的陰影。

“喂，新晉的林行走，”齊墨的聲音打破了閣樓的靜謐，帶著一絲促狹，“感動完了沒？再不出來，白芷和我都要以為你被書海淹沒了。”

林淵轉過身，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看到齊墨那張熟悉的臉，方才縈繞心頭的莊嚴與感動仿佛找到了一個輕松落地的出口。

″林淵既然你已入門，那我們便以是師兄弟相稱吧“走在前面的齊墨突然轉過頭笑嘻嘻的說。“好~“林淵漫不經心的回了一聲，剛才的入宮儀式給他整的頭有點大。

“林師弟，這邊走。“齊墨提著燈籠在前方引路，靛藍色的學宮長袍在夜風中微微飄動，“入宮儀式累壞了吧？我第一次參加時，被那些繁文縟節折騰得差點睡著。“

林淵揉了揉還在發麻的膝蓋，青石小徑兩側的宮燈在夜色中連成蜿蜒的光帶。他望著遠處星羅棋布的樓閣，忍不住問道：“齊師兄，學宮到底有多少規矩要記？方才謝師姐說的'三禁五律'，我光聽就頭暈。“

“哈！“齊墨突然轉身，燈籠在他手中劃出一道橘色弧光，“這才哪到哪啊。真正的規矩都在《學宮通則》里，足足三百六十條，每旬還要增補修訂...“

“你別嚇唬新人了。“白芷從后方款款走來，腰間掛著的藥囊散發出淡淡清香，“林師弟，規矩雖多，但記住核心便好。“她伸手拂開垂到眼前的柳枝，“比如子時后不得在回廊奔跑這條，就是因為三年前有個冒失鬼撞翻了陰陽家的星象儀...“

齊墨突然湊近，壓低聲音：“說到陰陽家，你看見觀星臺那邊穿紫衣的姑娘沒？蘇棠正，陰陽家入門，千萬別被她天真爛漫的樣子騙了，看似人畜無害，實則鬼點子多。上個月她拿我試驗新研制的'真心話符咒'，害我在全學宮面前承認偷吃過廚房的桂花糕。“

白芷掩嘴輕笑：“那還不是因為你總去藥圃偷摘安神草？“

“我那叫學術交流！“齊墨挺直腰板，燈籠隨著他的動作劇烈搖晃，“醫家講究懸壺濟世，我幫他們測試藥效，怎么算偷...“

林淵望著斗嘴的二人，緊繃的神經漸漸放松。遠處傳來潺潺水聲，一座紅漆小橋橫跨在溪流之上。

“這是'洗筆溪'。“白芷指著橋下閃爍的銀光，“每晚子時，墨家弟子都會來此清洗機關零件。若看到水里有發光的金屬碎片，千萬別碰——上周還有個法家弟子撿了塊'會走路的青銅'，結果半夜追著他滿院子跑。“

齊墨突然在橋中央停住，燈籠的光映著他狡黠的笑容：“說到法家，林師弟見過謝微了吧？就是入學儀式上板著臉念條例的那個。“他模仿對方冷峻的語氣，“'《入學儀軌》第二十八條，新弟子需保持肅立，不得交頭接耳'——哈！我偏要...“

話音未落，橋頭梧桐樹上突然掉下一團黑影。齊墨敏捷地側身避開，那東西“啪“地砸在橋板上——是只機關木鳶，翅膀還在“咔嗒咔嗒“地擺動。

“齊——墨——“樹梢傳來咬牙切齒的童聲。一個八九歲的男孩順著樹干滑下來，頭頂的玉冠都歪了，“你昨天偷裝在我木鳶上的癢癢粉，害我在師尊面前出丑！“

白芷彎腰撿起木鳶，指尖泛起瑩綠光芒：“小景師弟，翅膀軸心都裂了。“她轉向齊墨，杏眼微瞇，“你上次答應我什么來著？“

齊墨訕笑著后退：“這個...醫家不是講究'以德報怨'嘛...“他突然拽起林淵的袖子，“快跑！這小子是機關院首座的關門弟子，惹不起！“

三人狂奔過小橋，身后傳來機關零件暴雨般砸來的聲響。拐過一道影壁后，白芷撐著膝蓋喘氣：“你們墨家...呼...怎么盡出這種活寶...“

“這叫不拘一格！“齊墨整理著跑亂的衣領，突然指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建筑群，“看，那就是你們新弟子的寢舍——'三省居'。知道為什么叫這個名嗎？“

林淵搖頭，看見月光下黑壓壓的屋脊像巨獸的背脊般起伏。

“因為每晚就寢前，舍監都會在門口喊三聲'省身否？省心否？省業否？'“齊墨夸張地模仿著舍監沙啞的嗓音，“要是答不上來，就得去抄《靜心咒》...“

白芷突然輕咳：“說到舍監，那位可是法家出身。“她意味深長地看著齊墨，“上個月某個夜不歸宿的家伙，被罰擦了一旬的銅鏡。“

齊墨假裝沒聽見，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嘗嘗，廚房順來的荷花酥。學宮三大禁忌之一——千萬別得罪廚娘趙嬸，她做的點心可是連掌院都會破例多吃兩塊。“

林淵接過糕點，酥皮在齒間碎裂的甜香讓他想起故鄉的中秋。遠處傳來隱約的鐘聲，白芷抬頭望了望月色：“亥時了，我們得趕在查寢前把你送到。“

穿過最后一道月洞門，三省居的輪廓清晰起來。齊墨突然正經起來：“最后說點實在的——明早卯時儒家晨課，千萬別遲到。掌院的戒尺打起人來...“他齜牙咧嘴地揉著手腕，“還有，若看見穿黑袍袖口繡金紋的，立刻避開。那是'規正堂'的人，專管違紀...“

“齊師兄！“白芷突然拽他袖子。陰影里走出個瘦高人影，月光照出他袖口的金線云紋。

“《夜游禁令》第三條。“謝微的聲音比夜露還冷，“引領新生需在戌時前完成。你們超時兩刻鐘。“

齊墨干笑著后退：“這個...我們路上遇到了點小意外...“

“機關院首座已經告到規正堂了。“謝微的目光掃過三人，“明日午時，你們三個去領罰。“

白芷嘆氣，從藥囊取出個小瓶：“先把這個喝了，明天挨板子能少疼些...“

林淵望著垂頭喪氣的齊墨和無奈的白芷，突然覺得這座古老的學宮，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在他之前觀念，稷下學宮應該是個等級森嚴，規矩嚴格，專門為清剿歸虛勢力而存在的地方。但經過入門儀式以及現在的一番機遇，他的內心中，對自己身為通界人的使命不再那么排斥了。或許災難早晚有一天會降臨，但在這之前，就好享受生活，好好守護身邊的人。

夜風拂過回廊，帶著遠處藥圃的清香，和某個房間里偷偷溫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