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 第30章 終章 知北游
- 第29章 初見青鸞時,細問人道處
- 第28章 彥澤云霧現身形,鵜鶘戴罪圖立功
- 第27章 籠中雀說往事,天上人憑巽風
- 第26章 白鸞分說舊公案,青鳥相見成第一難
- 第25章 初至云州觀金烏,再向梧桐問鳳凰
第1章 陂池獨釣寒鴉雪,求道入世染紅塵
在這大燕北境的朔州,有三府五郡,共八座大城,其中七座都在北關內,獨有這孤盧府城,因為舊時曾是一座戍城,煢煢立于北關塞外的截濘山腳下的緊要之處,懷抱濘水,獨臨大漠。
截濘山的左翼峰和右翼峰正在這孤盧府城的一東一西,勢若垂翼,山勢連綿,山頭黑松茂盛如羽、松間常有寒鴉出沒,故這左翼峰和右翼峰又被當地人合稱為八百里寒鴉嶺。
正是入冬時節,咆哮的寒風自極北的大漠攜枯草塵沙卷地而來,在天地間扯開了一面枯黃色的帷幕,直至一頭撞在截濘山上,這才于寒鴉嶺上化作了千重瑞雪,紛紛揚揚,呼嘯而落。
真是好大雪,初時還有幾分裹塵挾沙的腌臜,但在飄揚了半個時辰之后,就已全然是潔白一片,將這八百里的寒鴉嶺,硬是染成了一只人畜無害的白鴿。
故有詩曰:日落旌旗駁,風疾裘衣破。月黑寒鴉寂,朔雪滿金柝。
就在這漫天的風雪之中,寒鴉嶺上的陂池之畔,卻偏有一個少年披蓑衣而坐,持著一支釣竿,寂然獨釣,好一副獨釣寒鴉雪的瀟灑模樣!
不過,如果靠近就會發現,他此時卻并沒有看起來的那般自在,雖然持竿獨釣、身軀巋然不動,但嘴巴卻始終沒有停下,而是絮絮叨叨地一直念叨個沒完。
“豆渣也發酵了,豆粕也摻和了,酒糟都用上了,連著打窩三天了,總不至于再空軍了吧?”
“這場雪也真是,早不來晚不來,非得等萬事俱備了才來,要再無收獲,師父又要笑我了?!?
“青草鰱鳙鯉鯰鯽,也別管是什么魚,看在我連著喂了你們五年的份上,趕緊來咬個鉤吧!”
就在他碎碎念之際,原本一動不動的釣竿忽然顫抖了一下,釣線猛然緊繃。
見此情況,少年的雙眼猛然亮起了神采,他單手握穩了釣竿,一把甩開了斗笠蓑衣,露出了健碩的身形和一頭如火焰般的長發,穩穩地扎了個馬步,擺出了一副要和池中之魚大戰三百回合的架勢。
而就在此時,百步之外的山路上,猛然傳來了一聲呼喝。
“鴻子,快收了家伙,別在那喂魚了,來活了!”
少年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向了小路的方向,而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繃直的釣線忽然扯斷,雖然他本人的馬步扎得平穩,不至于摔個跟頭,但看著手中沒了線的釣竿,他一頭紅色的長發卻還是幾乎完全倒立了起來。
“臭老道——我這才剛上的大魚!”
“上個屁的大魚,這陂池靜水流深、寒潭幽寂,是濘水千源之一,也就有些活師蝦鯢,細鱗小魚,哪有什么大魚?”
說話間,一道身影從松間小路中竄了出來,只見他頭發花白,發髻高挽,插著一根普普通通的鐵發簪。
身上穿水火道袍,不沾有一寸霜雪;腳下踏羅襪云鞋,未染得半分泥濘。
馬尾拂塵懷中抱,桃木寶劍背后插,腰懸玲瓏葫蘆寶,前胸后背繡八卦。
一身的衣著,可謂是標準的方外之人打扮,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只可惜配上他九尺有余的身高、虎背熊腰的體態,以及滿臉的橫肉、橫貫左耳的傷疤,仙風道骨消失得一干二凈,反倒像是個久經戰場的殺胚,連他腰間的寶色葫蘆,看起來都頗肖一個粗柄大錘。
“要真是有大魚,也是你喂出來的,在這釣魚釣了五年,一尾魚也沒見到,反而是豆渣豆粕撒了三五百斤,也不知道你是釣魚,還是養魚?!?
說話間,雄壯老道士大步流星,數息之間就竄到了池邊,一把揪住了少年的后心:“走走走,五十里外的郝家莊有場法事,點名道姓要你去主持葬禮,說你這紅色頭發最是喜慶!”
“莫誆我!誰家葬禮還圖喜慶的?”少年努力掙扎,卻掙不脫這鉗子般的大手,“每次逢了喪儀諸事,便要聽那死者后人扮個孝子賢孫模樣,哭哭啼啼一場惹得心煩——倒不如在此陂池釣魚,清凈心神,以觀天道!日日給人主持些婚喪嫁娶,能得道長生么?”
“郝家老爺子一百一十二歲走的,是場喜喪!”老道呵呵一笑,“咱這符箓一派講究的卻是符箓祈禳、消災弭禍、治病除瘟、濟生度死,不行人道,何談天道?而且冬日大醮在即,你將要于那周天大醮法會上書符箓,入道門,這家出了二十兩的供奉,倒夠了你所需黃紙錢哩!”
聽了自家師父說辭,少年終于無奈起身。
只見他伸腳麻利地一挑,便將地上的蓑衣斗笠,連同釣竿一切,全都挑到了懷里,也不再掙扎,而是轉過頭來,看向了老道士。
“人道,人道,我這十幾年間,見多了人情冷暖,卻也不知到底什么才是人道!我看那人道是假,供奉才是真——罷了,你說去,那便去,走也,走也!”
老道士聞言,這才滿意地點一點頭,便將拂塵掖到了腰間,一只手抓著少年后心,另一手掐了個八卦法訣,低聲念誦了一句“坤法肇興,疾”,隨即發足疾奔。
坤者,地也;肇者,始也。
坤法肇興,便是以八卦法訣,喚地勢之力,以為方便法門。
這法訣既成,地勢便為人所仗,老道士雖然手上拖著一個人,但大步流星間依舊頗有幾分縮地成寸的意味。
只消片刻,一大一小兩個身形就離了陂池,轉過一道山嶺后,很快便來到了一座道觀前。
立在了烈英觀三字匾額之下,老道士又掐了個法訣,低聲念誦了一句“坤訖”,這才收了神通,放開了少年。
“快去換了衣服吧?!彪m然奔行之時云淡風輕,但到了地方之后,老道還是免不了喘息了兩聲,“就穿那件紅色大氅,更喜慶些——你小子是不是又沉了,怎么拖著你使坤地訣,仿佛擔山一般困難?”
“你就扯淡吧?!鄙倌昶擦似沧欤吡艘宦?,“八卦法訣我又不是沒學,坤地訣能擔個屁的山!”
“自然是能,你不行,那是修行不到家。”老道士平緩了氣息,不屑地一甩拂塵,“別廢話,快去換衣服,喪期就在明天,到胡家莊去的那五十里山道,路上可沒人拖你!”
“知道不方便,還不愿意教我坤地訣!”少年推開觀門,穿堂而過,在后院迅速地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件紅色大氅,思忖片刻,又翻出了一身白色麻衣,“非要我踮腿跑,這不是折騰人么?”
“世間諸法,皆要先煉體、再煉炁,體不健則功不成,你還差得遠呢——要不是你先天火旺,連離火訣我都不會傳你!”老道士尋了把椅子坐下,“備好了器物,換好了法衣,趕緊出發,晚了就趕不上了?!?
“傳我離火訣,你那分明是為了方便我燒火!”少年撇了撇嘴,“怎么坐下了,你不去蹭吃蹭喝?”
“胡言亂語,連為師都編排!”老道士聞言,一個爆栗敲在了少年的額頭,“什么蹭吃蹭喝,那叫隨喜功德!”
“是是是,隨喜功德!”少年想躲卻沒能躲開,硬生生吃下了這一顆爆栗,“用不用給您帶兩個菜回來?隨喜功德,見者同樂嘛?!?
“那倒是不用,等再上爐香,我也要出發,為師也是事務繁多啊。”老道士摸了摸短須,“冬日周天大醮之期將至,你既下山,此事完畢,便直接去孤盧府城,到朔天觀集合便是。”
“這么說,您是瞧不上這喜喪流水席了?”少年嘿了一聲,“師父那邊,應是個大活吧?”
“莫要聒噪?!崩系朗孔灶欁缘?,“雖然你這個兔崽子頑劣不堪,但今年的冬日周天大醮,畢竟也是你的入門儀典,終究還是隆重些好——路上若遇了婚喪嫁娶的事宜,你也可以參與一番,湊個三五兩的盤纏,大醮之上,用起朱砂也能寬裕一二?!?
“成!”
“萬萬不可敷衍,這大醮儀典自有玄妙,你既懷有長生之念,自當認真對待!”
“好好好,弟子應下便是!”
……………………
換上了紅色大氅、外面又披上了一身白麻大衣,少年緊了緊腳上鞋襪,便拿了喪帖,辭別了師父,趁著陽光尚好,奔向了嶺下。
山路盤桓,一場大雪下來還未凍結實,踩上去更是泥濘濕滑,少年未學過坤地訣,不會自己師父的腿上功夫,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下山。
不過,他煉體頗有幾分小成,雖然布鞋濕透,但身形卻頗為平穩,并無半分的踉蹌,時不時還尋轉角、走捷徑,遇見了短崖矮坡,只需張開雙臂,便可身似鶴形、垂直縱躍而下。
尋常人要走上一整天的山路,在他足下竟只消三五個時辰,晌午出發,這才還不到一更時分,就望見了郝家莊的大門。
瞥了一眼莊門外的匾額,少年理了理衣衫,確認并無失禮之處,這才拿腔起范地上前,伸手扣響了胡家莊的獸首門環。
犬吠聲音響起,木柵欄后面的亮起了燈火,片刻之后,莊門被打開了一道縫隙,一盞燈籠探了出來。
“誰???”
“小子丘知鴻,自寒鴉嶺上烈英觀、奉師尊丘玖之命而來,主持喪葬儀式?!?
說著,他抖了抖身上麻衣,又摘了頭上斗笠,露出了火紅色的長發,先是點頭施禮,隨后才遞上了喪帖。
腰系麻布的莊客仔細瞧了瞧丘知鴻這一頭紅發,又看了看喪貼,這才將莊門打開,引他入了莊內。
跟在莊客后面,走不過百步,便見到一處空地上,早已架起了綢布靈棚。
內中停著棺槨,一大家子人披麻戴孝地圍在火盆旁邊,時不時有人拿起手中哭喪棒,舉過頭頂,用以撐起靈棚、頂開積雪。
靈棚之內,笑語歡聲,并無半點哀慟。
靈棚之上,披紅掛彩,卻有三分歡喜。
果真是喜喪!
見此情形,丘知鴻快步上前,拱手施禮,自報家門。
“好極,妙極!孤哀子在此有禮了!”聽了他的自我介紹,火盆旁邊,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揉了揉眼睛,抖了抖貂裘,顫顫巍巍地起身,“小道長果如人言,滿頭赤發,形如烈火!”
孤哀子,便是失去父母的人。
在靈棚內如此自稱,這位耄耋老人原來是死者的兒子?
丘知鴻下意識地道了一聲節哀。
“節得甚么哀傷!”老人拄著拐杖,擺一擺手道,“不哀,不哀!”
眼見著丘知鴻有點愣,他便瞇著眼繼續說道:
“昨日下了大雪,我父便執意要上山,去墳前見一見我母,他佇立良久,嘴里念誦著‘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之語,然后便換了一身壽裳,見了六代來孫,說去尋我母哩!”
“老人家自是豁達無比?!?
“我母二十年前春日里,楊柳初綠之時故去,而今我父又多見了兩代玄孫、來孫,于風雪之中同她相聚,何哀之有?”老人點了點頭,展顏而笑,露出了滿口光禿禿的牙齦,“聽聞小道長常做人儐相,主持婚儀,這才特意請您前來——我母故去之時,曾說當年二人離家而奔,大婚倉皇,如今還請小道長多多辛苦,全了這份楊柳雨雪之約!”
丘知鴻聞言,再度拱手施禮,隨即找來個板凳,也坐在靈棚之內,看著外面的漫天風雪,心中竟頗有幾分明悟。
此番喪儀,果真和以往經歷截然不同!
第二日早晨,待子孫齊備,丘知鴻便換了紅色大氅,開治喪儀。
由于天生一頭紅發,丘知鴻平日里甚少出席白事,主持起來也不甚熟練,幾次都習慣性地說起了喜事詞句,但用在這一場百歲老人的喜喪之中,卻頗有幾分詼諧恰當之意,竟搏了個滿堂彩。
直至黃昏時分,老人如婚儀般的葬禮結束、似入洞房般的下葬完畢,丘知鴻才包了些沒人動筷子的“隨喜功德”,連同那二十兩的供奉一起裹在腰間,這才辭了郝家莊,向著孤盧府城逶迤而去。
……………………
行在風雪之中,丘知鴻雖身上寒冷,但心中卻有幾分火熱。
雖然已經是兩世為人,經過了一番生死,但講說起來,他倒覺得自己不如那位老人來得透徹。
這一世丘知鴻自嬰兒起便隨著師父在嶺上觀內誦黃庭,生死的道理自是懂了千萬條。但在剛剛喪儀之上,卻沒有往日常見分索遺產的狼狽與裝模作樣的哀嚎,如此情景落在他眼里,卻讓他竟隱隱有了幾分明悟。
果真是欲修天道、先修人道。
不在這人間走一遭,又怎可說看破紅塵?
思及此處,丘知鴻忍不住長嘯一聲,竟引得幾分風雷之意,再邁動腳步之時,腳下的泥濘崎嶇卻也不過是坦途一片。
只見他大步流星,竄行于松間雪丘,腳印越來越輕,行得快了,竟隱隱有了幾分踏雪無痕之意。
直至腹中饑餓,丘知鴻便解下了腰間的褡包,拿出了油紙包裹的隨喜功德,也不忌生冷,大口咀嚼,沒想到這一路走來,包裹內的肘子涼了卻也不膩,反而頗似皮凍的口感,直讓丘知鴻大呼過癮。
吃得有些渴了,他便將腰間葫蘆灌上積雪,搖一搖后便開懷暢飲。
須臾之間,一只肘子,一只燒雞,連同五張油餅、一小包腌瓜條,皆進了丘知鴻腹中。
腹中不再饑餓,便有了氣力。
丘知鴻將剩余的殘羹包一包再裹在腰間,緊一緊身上麻衣斗笠,再度邁開了腳步。
正在他打算一鼓作氣,直抵府城之時,轉過山梁,丘知鴻抬頭正瞧見一座村莊,莊外張燈結彩,莊門口一對燈籠,赫然寫著【大喜】二字。
所謂相逢即是有緣,如今自己下山赴府城大醮,遇見了如此喜事,自然要上前恭賀一番!
于是,丘知鴻理理衣衫,將紅色大氅披在身上,抓一把雪揉臉搓手之后,這才上前敲響了莊門。
半天之后,門內終于有了聲響。
“誰人敲門?”
“小子是這寒鴉嶺上,烈英觀內道童,將奔府城,赴冬日大醮?!鼻鹬櫪事暣鸬?,“途徑寶地,見披紅掛彩,想必應有喜事,故而前來,只為隨喜功德!”
片刻之后,門栓抬起,一個佝僂老者提著大喜燈籠,打開了莊門。
“小道長見諒則個?!崩险吖耙还笆?,“這幾日大雪驟降,嶺上野獸饑腸轆轆,莊里又有喜事,為了免于沖撞,這才關了莊門,害小道長久等了?!?
“不妨事,不妨事,須是我冒昧前來,打擾了主人家!”丘知鴻也同樣拱手施禮,“見即是緣,不知哪位道友主持婚儀?還請老人家為我指引一二?!?
“說得巧咧?!崩险邠u了搖頭,“咱這胡家莊都是參客,所以莊子也偏僻,這次婚儀本待在宗祠內自家行禮便是,未想到正遇見小道長經過?!?
“那果真巧了。”丘知鴻心下一動,想起了自家師父的叮囑,“那不如煩老人家問問主家,用不用個儐相,小子自五歲起便為人作證婚童子,十五歲作儐相,如今已是頗為純熟!”
老人有些意動,但剛要開口之時,卻又有幾分遲疑,正尷尬間,一陣咳嗽聲響起,莊口不遠處的院內,一個虛弱的聲音道:“既然道長有意相助,那小生便在此謝過了?!?
丘知鴻抬眼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紅色袍服的年輕人立在庭院門口,向自己躬身施禮,口稱“小生”。
“這便是新郎官了。”門房老者低聲介紹道,“便是他入贅到我們胡家。”
“新郎官端的是一表人才?!鼻鹬欬c頭贊道,“其立如松,文質彬彬?!?
“那是自然?!遍T房老者點頭道,“許秀才可是讀書種子哩!”
丘知鴻聞言,面上應和,但心中卻生了幾分疑慮。
按照大燕律令,入贅之人不可科考,這許秀才既有功名在身,又為何來這胡家莊入贅?
剛剛聽老人說,胡家莊上都是參客,莫不是這秀才自覺科舉無望,便圖財入贅?
不應該啊!
看那許秀才年紀不大,應是二十左右,這個年紀的秀才雖不能說大好前途,但也能稱得上未來可期,怎就來了這胡家莊上入贅呢?
雖然心中疑惑,但他面上不動聲色,只是隨著許秀才進了庭院。
“四伯辛苦了。”將丘知鴻引入了院內,許秀才咳嗽了一聲,這才向老人致謝,“我曾聞嶺上烈英觀乃是朝廷敕封的名門正派,小道長來此便是有緣,還請告知主人家,便由他主持婚儀,最是妥當?!?
“這——”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縱是入贅,也是禮至功成?!痹S秀才低聲道,“四伯無憂?!?
“你這孩子?!遍T房只得搖一搖頭,“那我便去尋莊主,說清便是!”
說完,他再拱一拱手,便打著燈籠,離了庭院。
……………………
門房離開,丘知鴻這才仔細端詳起了面前的許秀才。
只見他面色蠟黃、形容枯槁,雖然努力站直了身子,也有幾分挺拔之勢,但怎么看卻都像是個燈盡油枯之人。
配上他這一身的喜服,倒是頗有幾分駭人模樣。
“道長請了。”許秀才迎著丘知鴻的目光,拱手施禮道,“平日里素聞烈英觀最善主持婚喪嫁娶,卻未想到,竟在此得見小道長?!?
“你這秀才,真是奇怪?!鼻鹬檪壬肀苓^,“一副癆病鬼的模樣,卻在這入贅為婿,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拿他們胡家沖喜呢!”
“道長說笑了?!痹S秀才擺擺手,“我自胎里便弱,身子不濟,郎中都說是氣血不足所致。”
“這么說來,山參最是補氣血?!鼻鹬櫶袅颂裘碱^,“所以你便入贅這參客莊上?”
山參一物,在這截濘山內的確有不少,但尋參不易,采參艱難,再加上山中有野獸出沒,山參的價格向來驚人。
看許秀才這癆病模樣,恐怕三五支山參也充盈不起他的元氣——這時候入贅參客之家,恐怕也的確是無可奈何。
“郎中的確說山參最是補氣。”許秀才搖頭苦笑道,“但當我尋到這胡家莊時,卻得知山中無參,莊內早就沒了進項。”
“這便奇了?!鼻鹬櫳焓种噶酥竿ピ洪T上紅燈,“我看這莊子披紅掛彩,倒不像是沒了進項的樣子,莫不是打腫了臉充胖子?”
“我當時見胡家取用豪奢,也是這樣以為,所以便想要離去?!痹S秀才主動將丘知鴻迎進了屋,“但莊主卻對我說,只要我愿意入贅胡家莊,自有大把山參,供我取用——除此之外,他還許我紋銀五十兩?!?
“你應下了?”
“我自幼失怙,全靠母親拉扯,中秀才后雖能收些束脩度日,但也沒有積蓄?!痹S秀才苦著臉,“入贅雖羞恥,但這紋銀五十兩,卻足可奉養老母,于是我想著若是他們真尋到了山參,我便能活;若是沒尋到山參,我也就當賣身奉母,故而答應了下來?!?
丘知鴻點了點頭,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且放寬心,既是入贅到莊主家里,娶了他家掌上明珠,縱然斷了科舉之路,至少后半生衣食無憂?!?
“我也是如此想的,但就在昨天,我聽莊內人說漏了嘴?!闭f到這時,許秀終于面上露出了幾分驚駭之色,“我將入贅的,雖是莊主之家,但卻不是他家女兒!”
“招贅婿的不是女兒,難道是姊妹?放寬心吧,女大三,抱金磚哩!”
許秀才還是搖頭。
丘知鴻見狀,也頗有些意外:“不是姊妹,難道還是莊主母親?他給自己找了個爹么?”
“比那更唬人。”
“哦?”這下丘知鴻真來了興趣,“愿聞其詳?!?
許秀才這才咧開嘴巴,面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給出了一個令丘知鴻目瞪口呆的答案:“是他的三太奶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