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術劍器丹符陣,諸般修士之中,陣修向來是最不常見的。
蓋因別家修士所修,多是自身;唯有這陣修一道,從頭開始,就需要改天換地,另造乾坤。
像是那劍修法門,修的是練劍、問劍、御劍、人劍合一,直至以萬物為劍而御萬物;但這陣修往往卻要時時擴充自家法陣以為修行,直至法陣包容萬物、自成一方寰宇。
而且在那修行期間,所需靡費更是頗為驚人,就算陣法修行有成,于己身提升有限,直至祭煉陣圖方才有些隨身手段。
想要成為一方大能,那更是需要通曉天機、推衍乾坤,將個陣圖法陣化作一方天地,才算是圓滿無礙。
如此苛刻的修行手段,自然使得那陣修數(shù)量遠不及其他修士;只是如今被丘知鴻遇上了,這藏在法陣之中的龜修,一時之間再怎么急切也尋不得。
意識到了陣修難覓,丘知鴻便打算安定了心神,仔細分辨方位、細細篩查。
可就在他左右一番巡視的時候,邁動腳步之時,竟隱隱有幾分筋酥骨麻的勢頭,原來這陣中陰風吹得多了,于身體也有不小的影響,真要在這里慢慢分辨,細細篩查,恐怕陣還沒破,身體就先被這陰風給吹破了!
有趣,當真有趣!
察覺之后,丘知鴻心中倒也不惱,既然這陰風蝕骨,那就燃起火來試試——我倒要看看,這陰風之下,離火正訣是風助火勢,還是風吹火熄!
于是丘知鴻當即轉過身去,在那背風方向掐起了離火訣。
直至烈焰熊熊燃起,他這才向著迎風處揮舞手臂,讓著煌煌離火正面迎上了陣中陰風。
下一刻,怒號的陰風和離火卷做了一團,竟如兩條相互纏繞撕咬的巨蟒,自半空中攪打在了一起,化成了火龍卷的模樣,向著丘知鴻烈烈反卷而來。
掐著離火訣的丘知鴻心念一動,便覺察到了這布陣之人利用陰風席卷離火的心思。
不過,打定了將計就計的心思后,他面上卻故作不知,只像個法術失控的術修一般,四處躲避,狼狽不堪。
左躲右閃之間,丘知鴻喘息逐漸粗重了起來,行動也漸漸遲緩了幾分,仿佛身體已經(jīng)被那陰風吹拂得徹底沒了氣力,連眼睛也漸漸睜不開了,麻布長袍的衣角,幾次都差點被卷入了火中。
但即使如此,那布陣之人也依舊毫無出面的意思,只是操縱著陰風,攜帶著火龍卷于丘知鴻的身后緊追不舍,直至將丘知鴻徹底納入了火焰之中。
布陣的陣修眼見得挑戰(zhàn)者已然身陷風火,當即改了個鎮(zhèn)風的陣勢,便要將陰風壓于一處,直把丘知鴻鎮(zhèn)于風下,噬神銷骨。
與此同時,他也分了一絲風來,想要引得這熊熊離火入了陣中,成為這陰風大陣的一部分,成個火助風威之妙,不僅要勝負已分、尋個打手,還要物盡其用,祭煉法陣!
可令那陣修萬萬沒想到的是,等那陰風將要覆在身上上之時,丘知鴻手中離火訣卻猛然一變,竟使了個陽極陰生的手段,將離火改為了坎水神通,轉由那坎地陰水覆蓋了自己的全身,暫時隔絕了陰風鎮(zhèn)壓。
這還不算完。
更要命的是,那被引入陣中的離火,也同時化為了流深靜水,匯流成洼,將那持法陣修的方位徹底暴露了出來!
篤定了方位、尋到了坐鎮(zhèn)陣眼之人,丘知鴻身披坎水,活動了一下稍有酸麻的雙肩兩臂,于背后猛然拔出了長劍,向著那陣眼之處就縱身而去,揮劍直取!
陣修見狀,連忙祭起陰風,向著丘知鴻卷地而來,只求遲滯他的行動,好使個移形換位的遁法,以避開這劍鋒。
只可惜不再虛與委蛇的丘知鴻卻不是之前那狼狽模樣,他仗著坎水護體,全然無視了身后的陣陣陰風,任你八萬四千風,我只向著陣眼來!
到了那坎水標記之處,他更是手起劍落,揮劍便斬!
眼見著劍光如電,陣修無奈之下只得勉強遁去,可還未等他行個移星換斗的法訣,重新遮掩身形、圍困目標,丘知鴻就向著他所遁方位再次舉劍殺來。
原來這陣修雖然遁走了方位,卻不防腳下沾染了些坎水標記,縱使身形變幻,但坎水附身之后,于丘知鴻而言他卻仿佛是一盞明燈,再怎么移星換斗也擺脫不得。
察覺了情況不對,這陣修只得叫一聲“苦也”,終于現(xiàn)出身形,勉強祭起了一件法寶抵抗。
打眼看去,這法寶分明是一支極粗壯的玄鐵重棍;但瞧他這使用手法,卻仿佛是呼符喝令,并不似重棍法門。
直至丘知鴻仔細看向這重棍兩端,終于發(fā)現(xiàn)它原來是這陰風法陣陣眼處、懸掛那陰風旗幡的桿子!
不是什么重棍,而是一根旗桿,怪不得使用的法門倒似個法寶一般祭起,而非拎在手中揮舞。
一劍斬在這旗桿上,打起一片火花閃爍,倒震得丘知鴻追擊不得!
雖然這旗桿算不得什么近戰(zhàn)神兵,但它畢竟通體玄鐵打造,又粗又重,加之久經(jīng)祭煉,飛舞起來卻也靈活,一時之間竟將這陣修的身形勉強籠罩了起來,丘知鴻三五招內(nèi)居然取勝不得!
眼見這旗桿竟還有個護身妙用,丘知鴻干脆再行掐起個離火訣,左手劍指,于這劍刃上一抹。
指尖拂過之處,那熊熊離火便于這劍刃上燃燒了起來,再揮劍時,那旗桿雖然還能抵抗,卻再也反震不得,原來是個火克金的原理,破了這旗桿的神通!
陣修眼睜睜看見了自己精心祭煉的法寶被離火所附的劍鋒斬過,留下道焦黑的痕跡,他終于再叫一聲“苦也”,便收了旗桿法寶,束手就擒:
“莫砍,莫砍——這一陣,是道友勝我許多,我自認輸便是!”
說著,他便不再看向丘知鴻,而是從腰間拿出了各色材料,并些清漆朱砂,開始修理起了這旗桿上的痕跡。
見他如此模樣,丘知鴻也收了手中寶劍,向著他點了點頭:“只是僥幸而已。”
“切莫謙虛,反倒是羞煞我也。”那陣修睜著死魚眼,看了一眼丘知鴻,“我為修煉此陣,于那孤盧府城的牢獄內(nèi)做了十年的獄卒,這才知了些陰風蝕骨的關竅,可惜一時起了貪心,圖你這元陽離火,想要納入陣中,結果卻遭了反噬,也算得上是個罪有應得。”
這陣修手上動作麻利,嘴皮子也相當利索,挖苦起了自己更是一點都不留情面,卻讓丘知鴻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這時候不管是自謙,還是自得,似乎都不太對勁。
于是他只能拱一拱手,道一聲:“卻煩勞道友幫我護住身后了。”
“不麻煩,不麻煩。”陣修擺擺手,“也是為了我的名次——今年這大醮真是奇怪,卻不知哪里來了這么多似你一般、年紀輕輕就修為驚人的娃娃,你可知道是何原因?”
“隱隱約約有所猜測,卻不知其中關竅。”
“罷了,不管如何,卻和我這荒僻野修無關。”說話之間,那陣修已經(jīng)修好了旗桿,“你且前去吧,那個劍修可不是尋常人物,你手中這口凡鐵恐怕要受些累了!”
說著,他終于拿起了這旗桿,朝著丘知鴻拱拱手,就被送到了后面法壇之中去了。
而丘知鴻面前,也是出現(xiàn)了一爐檀香——該休整了。
……………………
被個陰風吹了好一番時候,哪怕調息了一炷香的時間,再起身時,丘知鴻還是感覺骨節(jié)隱隱有些發(fā)癢。
“希望別是留下了點隱患!”他活動著身子,來到了第二十三處法壇之內(nèi),“于牢獄之中修習陰風之道,那陣修當真有些手段,這噬神蝕骨的陰風,的確有幾分牢獄滋味!”
正思忖間,丘知鴻身形已經(jīng)入了那二十三號法壇。
而在這法壇之內(nèi),一個身披翠綠羅衫的少女,已然手按細劍,等候多時了。
只見她頭上盤起個利落的發(fā)髻,面上不施粉黛、耳邊不著環(huán)佩,身上翠綠色的羅衫并無半點花紋,下身深綠色的長褲也是如此,就算是手中細劍上,也連個劍穗都沒有。
看面容,她應該和丘知鴻算是同齡,一雙眼睛大而有神,兩腮位置上還殘留著些嬰兒肥,端的是一身利落無修飾,好個伶俐劍姬模樣!
見到了丘知鴻身形,她當即拔出了劍刃,點一點頭就算施過了禮,高聲喊道:“那小子,快上前來吧——這番輸在我手中,下回莫要直挑頭名了!”
“你怎知道我挑戰(zhàn)的榜首?”丘知鴻將背后長劍拔出,倒持著拱了拱手,“不是挑戰(zhàn)你這二十三名?”
“誰人沒事挑戰(zhàn)二十三位!”少女面色冷峻,“若不是手段遜色于師姐,我也當立于那鰲頭之上,笑看風云!”
“如今的頭名是你師姐?”丘知鴻順勢問道,“你便是輸在了她手里,代她應戰(zhàn)?”
“不是師姐,誰能敗我?”眼見著丘知鴻沒有主動出手之意,少女索性主動邁步上前,“待我收拾了你這小子、完成了三場代戰(zhàn),就去找那第二的麻煩——也不知道是哪個狡猾人物,不敢挑戰(zhàn)師姐,先一步立在了第二的位置上。”
說著,她一按劍鋒,就使了個蒼松迎客的招式,直向著丘知鴻面龐刺來。
雖然嘴上不饒人、言語之間也不算友善,但動起手來之時,她卻頗有幾分大家氣度,雖是主動先手搶攻,但所用招式卻帶有容讓空間。
丘知鴻只將劍橫著撥去,就攔過了這一劍。
劍鋒既過,這少女干脆撒了劍柄,任這柄細劍如游魚入海一般,于這法壇內(nèi)游曳。
而她自己的身形則是向后馮虛而退,期間手中掐個御劍法訣,腳下的淺綠色短靴輕踢出一道劍氣,隨即化作了祥云模樣,托著她的玲瓏身形,立在了三丈高矮的半空之中。
退身御劍動的作一氣呵成,人劍進退互不干擾,丘知鴻剛要躍起追擊,就被身后細刃長劍所亂,不得不止住了腳步,失去了先手。
雖然在烈英觀內(nèi)之時,他也曾經(jīng)見過自己師傅使些御物的技巧,但丘玖總嫌棄長劍“不夠短也不夠長,用著不爽利”,所以要么揮舞一柄大斧往來馳騁,要么操縱一柄匕首倒海翻江。
這還是丘知鴻第一次見到正經(jīng)的御劍法門。
而見了這綠衣劍姬的手段,丘知鴻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
怪不得師傅說這大燕天下,劍修最多:想想上一個倒霉的陣修,為了個陰風法陣不得不在那牢獄之內(nèi)細細體察,在潛龍榜內(nèi)也頂著個死魚眼,看著就喪氣;而這劍修卻是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從容瀟灑,兩相對比,簡直差距驚人!
雖然心中略有感慨,但丘知鴻手中動作卻沒有絲毫遲疑。
既然這女子懸了半空中,使個御劍訣來同自己戰(zhàn)斗,那他也不可能在地上被動挨揍。
之前過了那風花雪月四關之后,丘知鴻早就有了身輕如燕、踏雪無痕的手段,既然你飛天,那我也可以勉強滑翔一二!
只見他回身揮劍一掃,便掃開了向自己刺來的利刃,然后掐個離火訣,猛吐一口烈焰,將那隨劍而來的道道劍氣給攪了個粉碎;然后不等那細劍再度蕩回來,丘知鴻就在地上重重一踏,身形猛然躍起,直向著半空之中的綠衣女子而來!
見了丘知鴻如此姿態(tài),綠衣劍姬輕輕哼了一聲,面露幾分不屑之色:
“我還以為你也是個劍修,走的是劍體雙修、神魂永固的道路,卻不想你竟是個體術雜修!”
言語之間,似乎是除了劍修之外,別家法門都是旁門左道的意思!
“既然不是個劍修同道,那便不須留手便是,一氣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衍周天——讓你看看我這劍修手段!”
話音未落,只聽得一陣劍鳴聲音響起,那游曳于半空之中的細劍竟一面顫抖,一面由一分二、由二變四、四生八,逐漸竟成了座劍陣模樣!
半空中,百千把長劍懸浮于一起,恰似群魚相聚而分陰陽姿態(tài),又像飛鳥成群而做人一,劍姬掐著御劍的法訣,將自己的食指指向丘知鴻后,咬一咬牙,舌尖終于綻起了一道春雷。
“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