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見故人知鴻問舊事,裝糊涂師徒立賭約
- 且行天道
- 夜隱梟
- 4494字
- 2024-09-25 17:13:59
見了老師,丘知鴻當即彎腰施禮;而回過神來的胡芊蓁,也于一旁做個萬福。
“住了,住了,別搞這些虛禮”丘玖不耐煩地一甩拂塵,順勢將地上黑羽收起,這才看向了丘知鴻,“你小子,怎么和個小狐貍同路了?”
“小仙得小道長點撥、過了情劫,這才跟隨小道長而來,自作主張為他做個護法神。”丘知鴻還未開口,胡芊蓁便先一步解釋道,“小仙只求報恩,道長勿怪。”
丘知鴻隨后開口,將自己所歷之事簡單講述一番。
“不怪,不怪,好得很!”丘玖聞言,面上露出幾分笑意,只是因為面上一道傷疤、盡是橫肉,所以看起來倒有幾分猙獰,“你這小狐貍一身修為也算是干凈,想必不是什么匪類,又有什么可怪的?”
然后,還沒等胡芊蓁松一口氣,他便繼續說道:“這小子雖然人情練達,心思澄澈,但平日里卻孤僻得很,如今有人相隨,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丘知鴻聞言,心中暗道不妙,果不其然,丘玖隨后便來了一段虎狼之語:“小狐貍家中可還有姊妹親族?若有那合適的,也可給他介紹一番,他煉體有成,卻遲遲未能調和龍虎,所謂孤陽不生——”
“住了,住了!”丘知鴻慌忙擺手,移開了話題,“我此番下山,已然有所感悟,師父還是說一說剛剛那位吧,他到底是何人,怎么好像同師父相熟?”
“那只扁毛畜牲名叫烏滿山,本體卻是一只老鴰。”話頭被打斷,丘玖說起那黑臉道士,終于沒了好氣,“常言說得好,老鴉叫,禍事到。若不是城中有些公務交接,我可不想見那廝!”
烏滿山的名頭丘知鴻沒有聽過,所以他只是點了點頭。
可身邊的胡芊蓁在聽了這個名字之后,卻猛然瞪大了眼睛:“可是那寒鴉嶺上滿山君?”
“應是有這么個諢號。”丘玖想了想,也不太確信,“許是他家子孫吹捧的,烏滿山就烏滿山,還滿山君——你看他那掃把星的模樣,哪里像是個君子?”
胡芊蓁聞言,心中不由得一陣駭然。
大燕朝并未敕封山神,地方正神只有城隍和土地,故而“山神”“山君”的稱謂多為敬稱,并非真正的山神山君。
可縱然不是敕封正神,能被稱為“寒鴉嶺上滿山君”,這位烏滿山也應是一方大妖才是!
而且,胡芊蓁今年三百多歲,但當她還是個幼狐的時候,滿山君的名號就已經響徹了寒鴉嶺——這樣一位蓋世大妖,于丘玖嘴里竟是只“扁毛畜牲”!
思及此處,胡芊蓁想起了之前丘知鴻稱呼他一聲前輩時,那一陣低沉沙啞的笑聲之中、滿腔快意之余,倒也頗有幾分真心實意,難道這位丘玖前輩,果真是位絕世高人?
本以為丘知鴻助自己度了情劫是小門小派遺世獨立、不染凡俗,故而修心有成,自己還擔心他在潛龍榜上吃虧,才主動做護法神。
但現在看來,這烈英觀怕是大有來頭,自己反而成了攀龍附鳳之輩!
心中驚訝,面上便不復平靜。
胡芊蓁卻不是那心思婉轉之輩,心中遲疑,她只覺坐立不安。
丘玖雖然面上大大咧咧,但卻看得分明,只見他甩動了兩下拂塵,用拂塵柄在胡芊蓁的頭上輕輕一敲:“小狐貍莫要多想,老道也不過癡長些年歲,和那高門大派不是一路,你既然和鴻子有緣,便做一回護法神就是。”
說著,他便轉過身來,直引丘知鴻左拐右拐,直至一道門扉前,這才推門而入。
丘知鴻隨后魚貫而入。
門扉之外,胡芊蓁下意識想要跟上。但在遲疑片刻后,她卻停下了腳步,恭恭敬敬地立在了門外,真似個護法泥塑一般,閉目塞聽。
……………………
門扉之內,另有一方天地。
此處雕梁畫柱,金碧輝煌,所陳器物皆非俗品,只不過似是積年未用,已經落滿了灰塵。
丘玖進了房內,見丘知鴻進來,而胡芊蓁卻并未進來,笑著搖了搖頭,道一聲:“那小狐貍倒是機靈,明白不該知道的便不去知道。”
說著,他瞪了一眼丘知鴻,便掐了個巽風訣,呼地吹了口氣。
一陣清風卷起,瞬息之間就澄清了這滿屋灰塵。
“可惜弟子卻是駑鈍。”丘知鴻聽出了自家師父的話外之音,“既篤定了求道之心,那便要求得清楚分明,卻裝不得糊涂。”
“哦?”丘玖挑起眉頭,面上的疤痕便如活了一般,“那你倒是說說,要把什么求得清楚?”
“至少要把自家的師門跟腳求得清楚。”
“朔州孤盧府,截濘寒鴉嶺,符箓烈英觀。”丘玖找了把椅子,坐在上面,“這有什么不清楚的?”
“我自襁褓中為師父所救,便生活在烈英觀內,這些內容自然清楚。”丘知鴻拱手道,“但論起師門傳承、觀內供奉,卻只知不同尋常。”
“什么不同尋常!”丘玖哂然一笑,“你小子心思玲瓏,雖然為師并未明說,難道自己就沒有猜測?”
“我只知師父過去曾在軍中,這烈英觀即是英烈觀,供奉的牌位皆是大燕將士。”丘知鴻坦言道,“至于更多的事情,我的確不知。”
“你看,這不是都知道了么?”丘玖一甩水火道袍,坐在了椅子上,“為師并非道門弟子出身,只是在軍中習得了些方便法門,后來朝廷敕封烈英觀,以祭祀英烈,為師便入了道門,做了這觀中老道。”
說著,他摘下了腰間葫蘆,囫圇灌了一口。
“幸而北境太平,觀內少有新立牌位,為師閑暇之余,便索性主持些婚喪嫁娶,聊以度日罷了!”
“可我每每問起年齡,師父卻從來避而不答。”丘知鴻笑著地看著自家師尊,“不知咱們這烈英觀,到底建立了多少歲月?”
“記不得了,記不得了。”丘玖擺了擺手,“人老糊涂呀。”
“若是師父不說,那弟子就只能去箓鼎司尋找了。”眼見著自家師尊又擺出了一副老年癡呆的模樣,開始裝傻,丘知鴻只得威脅道,“想必那箓鼎司內,應該有些記錄吧?”
“去吧,去吧!”丘玖絲毫不慌,又灌了一口酒,“箓鼎司的那些酒囊飯袋,做慣了和事佬,又知道些甚么?”
“哦?既然箓鼎司不知,那想必黑羽衛應有所知。”丘知鴻似乎早有準備,“既然師父記不得,那弟子便去黑羽衛中,問詢一二?”
聽見黑羽衛的名字,丘玖終于放下了葫蘆,豎起了眉頭。
黑羽衛是朔州的駐軍精銳,他們所用箭矢,翎羽皆是黑色,故而得名。
“你這孽徒,豈不聞難得糊涂?我不愿告訴你,自是因為不到時候,你又急些甚么?”
“弟子不急,反倒是師父最為急躁。”丘知鴻聞言,終于一躬到地,“師父常說,煉炁先煉體,修行先修心,弟子深以為然;可此番大醮,弟子雖小有所成,但終究根基未能夯實。龍虎不調,坎離未濟,偏生這時命我下山書符箓、入道門,想來是師父起心動念。”
“你在哪學得這些禿驢說辭?”
“大道歸一,這也是師父講的。”丘知鴻嘿嘿一笑,“歸根結底,卻非小子毛躁,而是師父心急。”
丘玖直愣愣看著丘知鴻,半晌之后,只得長嘆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我本以為撿了你就是撿個道童,為觀中續些香火,等我不在之時,也好有人為兄弟們焚香供奉而已,卻沒想倒撿了個機靈鬼回來!”
說著,他忍不住伸手指了指丘知鴻鼻子:“你這小子,倒是少年意氣!”
“都是師父教導得好。”丘知鴻不閃不避,只是樂呵呵地看著自己師父,“天道至明嘛!”
“既然你非要刨根問底,那便看看你到底有沒有這資格!”丘玖思來想去,沉吟良久,干脆一拍桌案,“你如今已經知道了那潛龍榜,索性便去榜上走一遭,真得了魁首,我就同你仔細分說自家跟腳舊事。”
丘知鴻聞言,卻仿佛心中早有預料一般,面上并無半分波瀾。
“那只小狐貍有些道行,但于潛龍榜上須不夠看。”丘玖見他這副模樣,便加重了語氣道,“事到臨頭,我可不會與你方便!”
“若是還要師父助力,豈不是弟子無能?”
“知道就好,咱們丑話說在前面,若你不能一舉奪魁,那便徹底死了這份心思。”丘玖點了點頭,隨即補充道,“天道固然無窮,但這條非你能行——到時候,自可離了觀去,另尋他法!”
言下之意,若丘知鴻接下了這賭賽、上了潛龍榜,卻未能一舉奪魁,那就要離開烈英觀了。
但即使如此,丘知鴻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只是一躬到地:“既然師父有命,那弟子必竭盡全力,必不辱使命!”
禮畢,他便轉過身去,昂首闊步,離了這房間而去。
等丘知鴻離開了房間,丘玖看著門口的方向,終于又拿起了酒葫蘆。
“活得明白,卻真是個犟種。”他飲下一口烈酒,輕輕搖了搖頭,“心中澄澈,倒是不會囿于心魔,只是剛則易折,唯愿你這些年見多了婚喪嫁娶、喜怒哀樂,能學得幾分世事洞明罷——若你真的天縱奇才,有大氣運,得了那潛龍榜首,為師便舍了這老臉,保你試上一試,又有何妨!”
……………………
丘知鴻這邊剛一出門,就看見還在扮演木雕泥塑的胡芊蓁。
“胡小姐久等了。”他笑著拱了拱手,“門中有些瑣事,耽誤了些時間。”
胡芊蓁聞言擺手道:“并不算久。”
“之前和胡小姐相約,于大醮期間為我做個護法,但現如今,情勢卻有了些變化。”丘知鴻開門見山道,“本以為這次大醮,只需書符箓、入道門,驅逐些不修心德之輩,但剛剛師父與我說,要我此番上潛龍榜奪魁。”
“小道長自是高門子弟,本應揚名立萬。”
“但書符箓、入道門的護法,卻和上那潛龍榜的護法不同。”丘知鴻收斂了面上的微笑,“前者不過是隔絕些宵小,免除些煩擾;后者卻要上榜斗法,與人紛爭,胡小姐這護法之職,恐怕內容會截然不同。”
“聽著意思,應是老道長尋了個別處散仙做護法?”胡芊蓁猜測道,“若是如此,這份恩情可暫時寄下,我自去城隍廟,先尋個道場。”
“非也,非也。”丘知鴻搖了搖頭,“師父不會與我行方便,一切都賴我自己,只是若上潛龍榜爭斗,恐怕有所損傷——”
“我既來做小道長護法,便是存了報恩守護之心。”胡芊蓁正色道,“若小道長另有高人相助,我自退位讓賢;若擔憂兇險,便心生躊躇,那又算得什么護法?”
說著,胡芊蓁也神色肅然:“小道長助我度了情劫,讓我能過盡七劫,得成地仙,此恩便是舍了皮肉軀殼,也須報償;況且那潛龍榜上爭斗雖然兇險,護法之人也頂多折了些修為,又不至于落個身隕神銷,有何懼哉?”
言語間,她已是橫眉立目,儼然一副巾幗不讓須眉的啟示,仿佛丘知鴻再要說下去,就是瞧不起自己了。
見此情形,丘知鴻終于開懷大笑:“既然胡小姐愿意相助,那丘某就承了這份情——此后也莫要以小道長相稱,但喚我大名丘知鴻即可。”
“你也一樣,胡小姐這稱呼實在有些怪異,倒不如叫我胡芊蓁來得自在!”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氣了。”丘知鴻點頭道,“你可知道這潛龍榜究竟如何爭斗?”
“若說如何爭斗,那便有些復雜了。”聽到這個問題,胡芊蓁皺起了眉頭,“過去我也偶爾見過、聽過些潛龍榜的斗爭,只能說是百無禁忌。”
“百無禁忌?”丘知鴻有些意外,“一應法寶手段,都可用來爭斗?”
“只要是自己所煉,都行。”胡芊蓁肯定道,“所以我聽說歷年來,多有丹修奪魁,他們事先煉幾爐的靈丹,隨身帶著,卻當做糖丸來吃!”
“這倒忒賴皮了。”
“除此之外,陣修之輩往往早入了那榜上,布陣停當,以待來人;也有煉器之人,早早探尋有何敵手,事先祭煉針對法寶,大醮之前,那真是各顯神通!”
“且慢,你說‘早入榜上’,難道那潛龍榜本身……便是爭斗之地?”
“正是如此。大醮開始,潛龍榜便可展開,書符箓、入道門的新修弟子,便能將名目記在了上面,榜內另有乾坤。各家門派講經論道之時,新修們便自可入榜爭斗,爭奪順序——所謂榜首,便是爭到了第一順位之人。”
“原來如此。”丘知鴻恍然道,“我本以為那潛龍榜賭斗不過是立個擂臺,比劍斗法,卻沒想到竟是一件法寶。”
“立擂臺不過是凡人手段,修行之人自然不會落得如此俗套。”胡芊蓁理所當然道,“不僅如此,那潛龍榜還自會將爭斗過程記錄下來,編纂成冊哩!只可惜大醮之后它便會被收起,我早就想仔細瞧瞧,卻未曾得見。”
“此番倒是能看個痛快了。”丘知鴻聞言呵呵一笑,“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今距那大醮已不足一月,既然潛龍榜上各有風采,那便抓緊時間,先去探查一番,再做詳細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