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鸞分說舊公案,青鳥相見成第一難
書名: 且行天道作者名: 夜隱梟本章字數: 4155字更新時間: 2024-10-13 23:52:27
聽白鸞如此言語,丘知鴻不由得面上露出了幾分疑惑。
“我聞那鳳凰乃是百鳥之首,天地祥瑞,為何我說起朝廷,她便要將我浸入這梧水受苦?”
“你卻是不知!”白鸞聞言,眼見得丘知鴻面色懵懂,只能嘆一口氣,“我家奶奶自是和善之輩,只是昔日人道乍興之時,她卻和你家太祖有些瓜葛!”
“這果真不知。”丘知鴻面露驚訝,“我也曾讀得頗多史書,卻未曾見有鳳凰之名。”
“那你可知璧州一戰?”
“舍身棄魂成旌旗、璧州鎮天斬鯤鵬,這自是曉得。”
“那大鵬便是奶奶交合鴻蒙初開那一縷陰陽之氣,所誕初代眾鳥之一也。”
“可鳳凰奶奶既是祥瑞,自應明辨是非,那大鵬于璧州率獸食人、遺毒無窮,所害種群非止人類,連同胞亦不肯放過。除此禍患,她應欣慰才是。”
“奶奶自不會心疼那孽畜。”白鸞搖了搖頭,“只是在除了那大鵬之后,你家太祖也曾親至云州,于梧桐樹下拜會,他也是人杰,聽得三日鳥鳴之后,便和奶奶談玄論道,頗得賞識。”
丘知鴻眨了眨眼睛:這不不是好事么?
“當時我還不過是只幼雛,聽不懂大道玄妙,只知奶奶將只翎羽囑托于他,叫他去降服了那博州孔雀。他也算是說到做到,未傷那孔雀性命,親自將其押回了這梧桐樹下,浸在梧水之中。”
也是好事啊,如此說來,雙方甚至還有些合作基礎。
“自那之后,雙方自是愈發親近。只是在這梧桐棲木之上,二代眾鳥鹓鶵、孔雀、大鵬、畢方等之下,三代群鳥以白鶴、錦雞、青鸞為首,偏偏錦雞為你家太祖說動,索性辭了奶奶,隨他下山離了云州,一路轉戰而去。”
聽到這,丘知鴻心中漸漸生出幾絲不妙。
而事情果然如他所想一般。
“可是在北境,錦雞最終竟落得個力戰而亡的下場,奶奶自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后,便多有憤懣。她常言道:興的是你們人道,卻折了我心中最看重的三代,真真造孽。”
丘知鴻沉默了。
原來那烈英觀所祭的丁酉雞,竟是這云州梧桐樹上錦雞,當初太祖將人家三代親傳帶走,結果卻戰死沙場,那鳳凰自然有所不滿。
“二代群鳥自是在那初誕鴻蒙之氣下感應而生,善惡多變,哪怕是奶奶也管教不得。”說到這個話題,白鸞似乎也有些哀傷,“而我們三代群鳥,則是由奶奶親自照料長大,其中便是那錦雞和她性格最像——自那之后,奶奶便不再見人,也不讓年輕的三代群鳥同人多說話。”
丘知鴻只能點頭,心下恍然:怪不得這金烏說奶奶不讓他同外鄉人說話,原來其中還有這般因果。
“只是我身負封山敕水職責。”丘知鴻向白鸞拱了拱手,“縱然不能親自拜會鳳凰,也須行了自家責任。”
“天空萬靈,自是以我鳥族為尊。”眼見丘知鴻倔強,白鸞只得嘆一口氣,“奶奶素來和善,又有大神通,縱然外面天翻地覆,云州也可安然無恙——就算是你等人族,對此處也少有涉足,又何須什么山神水君!”
“天地之間,自應有序。”丘知鴻只是面露微笑,“這云州大山之內,若有個山神,許多事情也能方便一二,待那眾鳥離了梧桐、新建巢窠之時,若有山神指引,當行得方便無數。”
“若有鳥族離了這梧桐,自有青鸞指引筑巢之處。”白鸞搖頭道,“何須什么山神水君?”
“那便由這青鸞來做山神,不是恰好?”丘知鴻笑道,“若是青鸞做了山神,萬一有個凡人入山來,胡亂伐木,毀傷鳥類,想懲處他時,也有個由頭身份不是?”
白鸞本以為封個山神并無意義,但聽了丘知鴻言語,她終于面露遲疑。
在這云州地界,云州之人固然敬鳥愛鳥,但也不乏胡亂捕鳥之輩——甚至有那缺德之人,干脆張網四面,使個細密的絕戶網來捕捉。
遇見了這種人物,若是有鳥族長輩前往報復,縱然能給個教訓,卻也往往沾了因果。
甚至還可能催生個世代獵鳥的宗族出來,縱然可以應對,卻是麻煩不少。
云州眾鳥,并非皆生長于梧桐之上——她自不必擔憂此間眾鳥,但那與人雜居之鳥,若有山神庇護,卻可多得安生。
若是族內最善管理的青鸞真有了個山神正位,那處置此等人物便是執法,其中因果則由那大燕朝廷所承,如此看來,做個山神水君倒也非是一無是處。
只是鳳凰奶奶聞說此事,恐會有所不悅……
丘知鴻看出了她面上的遲疑神色,果斷朝著她拱了拱手。
“我自是小輩人物,不徑直向鳳凰奶奶乞個寬恕,但還煩請仙子請來青鸞,同我一見。她既料理此間俗務,自應是知道其中厲害。我自等候一二便是。”
白鸞聽他這么說,思索了一會,終于點了點頭。
“那我便去同青鸞說一聲——此處顯眼,多有鳥族飛過,若是見了你、稟了奶奶得知,須是有些尷尬,你且隨我來梧水邊上,那廂無人,你且靜心等候。”
……………………
跟隨著白鸞,丘知鴻一路穿過密林,終于來了那梧水之畔。
尋了片不顯眼的蘆葦蕩內灘涂,白鸞叮囑丘知鴻待在此處不許動,然后便拽著金烏向那梧桐樹上而去。
那憨憨金烏離了丘知鴻時,還滿臉興奮地同他招手,見他如此模樣,丘知鴻索性將博物志交給了他去——連個化形也做不到,果真是個孩子。
眼見著金烏白鸞都上了梧桐樹梢,一時半會回不來,丘知鴻索性折了些蘆葦,簡單鋪在身下做個墊子,便盤膝坐下,耐心等待。
沒過多久,就聽得一陣銀鈴也似的低笑聲傳來。睜開眼,一個青衣女子正笑吟吟上下打量著自己。
仔細看時,但見這女子:
發髻挽起,束成三山模樣。身披大氅,自是半青半綠。
足上白襪,不染半點淤泥。眼露流光,散做五色光華。
丘知鴻只同她對視了一眼,便覺得眼眸有些生疼,真個是目光灼人、火眼金睛!
就在丘知鴻垂下眼眸,努力眨眼以期擠出些淚水的時候,這女子終于開口:
“你這小子,便是那封山敕水之人?”
雖然她面容成熟冷峻,但開口的聲音卻帶著幾分娃娃音的奶色,倒是有幾分出人意料的反差。
“小子丘知鴻,見過青鸞前輩。”
“看你這小輩年紀不大……”青衣女子面上露出幾分疑惑模樣,“封山敕水非是尋常事務,怎么落在了你身上?”
“自是前輩抬愛。”丘知鴻不好明說其中原因,只能做個謙辭,“有幸邀天之功。”
“果然是個會說話的伶俐人物。”青衣女子似乎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你既來這云州,便要敕封三千大山的山神,是也不是?”
“自是如此。”丘知鴻點頭,“只是三千大山非是一處,我應行遍千山,而敕千山之神——”
“何須如此麻煩。”青衣女子打斷了他的話頭,“這三千大山,卻是梧山一脈,何須敕封恁多山神?”
“自是事務駁雜,須得小心處理。”丘知鴻心下微微一動,但面上不動聲色,“像是那金烏所在山脈,他便可做得那山君之責,行個監察百鳥、巡視山林的任務。”
“若是職責這般分散,那山君反倒不如個水神來得重要了。”聽丘知鴻這么說,青衣女子搖頭道,“這梧水環山而行,自定鼎山發源,徑穿整個云州,直至匯入南海,若三千大山盡要敕封山神,反倒這梧水水神權位更重。”
“此大河便是梧水吧?”丘知鴻一指面前河面,“大河湯湯,自是非比尋常,只是若要敕封水神,還須多加觀察——”
“我都說了,不用那般麻煩。”青衣女子聞言,面上露出了些得意神色,“大河之上,自有鸕鶿鵜鶘之屬,可鎮梧水。”
云州本就是鳥族聚集之地,故而云州梧水的水神,擇一水鳥而非魚鱉,倒也正常。
“只是這梧水浩蕩,細細想來,尋常水鳥未必能承河神之任者。”丘知鴻將目光落在梧水上,思慮片刻,終于無奈搖頭,“或可請白鶴來做這梧水水神。”
“你豈不聞‘閑云野鶴’之語?”聽了丘知鴻的這個辦法,那青衣女人忍不住笑出了聲,“莫說是你,就算是梧桐樹上那位,平日里都尋不見他,若要他做這梧水水神,恐怕梧水淤了,他還在醉酒中哩!”
丘知鴻聞言,不由得眨了眨眼睛,面上露出了幾分驚愕神色,半晌之后才堪堪回過神來:“原來如此……那這梧水水神,倒是選誰才好?”
“與其惦念那白鶴,倒不如讓我來便是。”青衣女子擺手道,“那山神便尋些小輩填職,我自管理這方梧水、統領全局。”
“確實不錯。”
“擇日不如撞日。”青衣女子聞言,面上終于露出了些喜色,“便在此敕封就好,行你那封山敕水法訣,我自應下——”
話音未落,丘知鴻身形便驟然后退,眨眼之間就出了蘆葦蕩,徑直向那梧桐奔去。
“你這廝!”青衣女子一時氣結,“跑什么?”
“你須瞞不過我!”丘知鴻一面發足狂奔,一面高聲喊道,“你雖假托青鸞之名,但卻非是青鸞!那青鸞最是細心盡力,我若說以金烏為一方山君,她必言不可——那金烏年歲尚淺,又怎做得山君之職?”
“你倒是伶俐!”
“我初時只是心中有所疑惑,但你言語之間卻露出幾分想成梧水水神心思,我便有了小心。”丘知鴻背著書篋,腳下健步如飛,嘴上也竭力拖延,“現在看來,你應不是青鸞,我聽得當年太祖曾手持鳳凰翎羽,解壓那害人孔雀回來,浸在梧水之中——你便是那孔雀,是也不是?”
“沒錯,老娘正是孔雀!”既然被叫破了身份,青衣女子終于不裝了,“本想著唬一唬你這小兒,得個水神職位解脫沉淪,卻沒想你倒是個精細角色,只是身在梧桐樹下、梧水之畔,縱然你生的滿身是腿,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說著,她便徑直朝丘知鴻狠狠一瞪眼。
目光所致,竟真個凝成了五色神雷,猛然在丘知鴻背后炸開。
這一道雷光并無聲息,卻將個丘知鴻當即劈了個背后焦黑,若不是書篋被劈裂之后,那封山敕水榜替他擋了一擋,恐怕這一道玄雷足以將他劈得昏死過去。
強咬著牙,丘知鴻一只手攥緊了封山敕水榜,一只手撿起了書篋內分作三截的大戟,繼續發足狂奔,頭也不回。
他算是明白了,這孔雀應是離不得那梧水,只能使些遠程手段,想要擒住自己、威脅自己封她做這梧水水神,以解脫牢獄之災。
只有快些逃離,才能免于被擒!
至于說將大戟組合起來反打……
別鬧,當年縱然是太祖當面,沒有鳳凰翎羽在手,恐怕也難以擒拿這孔雀。丘知鴻心里有數,自己翻身力戰反而是為她降低抓捕難度。
“小童腿腳倒是快。”就在丘知鴻離了灘涂,似乎脫離了險境的時候,身后孔雀終于笑出了聲,“只是精細也無甚用處——我自離不得梧水,卻有鳥離得此處!”
話音未落,丘知鴻頭頂便籠罩了一片烏云也似的陰影。
陰影所至之處,一張巨喙便向著丘知鴻兜頭蓋臉罩來,不及閃身,丘知鴻便被這巨喙一口含住。
原來竟是只巨大的鵜鶘!
身在鵜鶘口中,丘知鴻滿目盡是黑暗,耳邊還隱隱傳來了那孔雀得意的聲音。
“我那老娘自是狠心不過,我不過搜羅了些奇珍異寶,她就遣個外人拿我,還將我翎羽盡濕、押在這梧水之下!”
“可她千般算計、萬般心思,卻總必有一失,那鵜鶘鸕鶿最是貪婪,只需些隱秘收藏,我便自可差遣他們!”
“你小子以為離了這梧水河灘,我便拿你沒了辦法?這鵜鶘之口可包容萬物,你既小于他口,便解脫不得!”
“如今落在我手,便隨我去這河底之下,多多沉淀一番吧!”
“何日你等候不得、封我做了這梧水水神,我何時便將你放出水外!”
“若你真個有心堅持,那自可苦捱度日,我倒要看看你能忍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