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初至云州觀金烏,再向梧桐問鳳凰
- 且行天道
- 夜隱梟
- 4259字
- 2024-10-12 23:57:56
“大燕南疆有海,曰南海。海岸之地為云州,蓋因天氣多變、云升霧繞而名。”
“云州多山,近海為崖,遠海為陵,世人皆稱云州【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
“云州尚玄鳥,多栽梧桐,嘗有鳳棲。每逢歲尾年初,便人鳥互歌、籟抵云霄。”
收起了手上的《云州博物志》,丘知鴻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這三千大山。
舉目之間,所見皆是蒼翠顏色,竟如置身于綠色海洋之中一般,令人不辨己身何方。
“師父,這便是云州了?”
“不錯,這便是云州。”在他身邊,丘玖笑瞇瞇地點了點頭,“你這封山敕水之路,就要由此開始。”
“那師父呢?”丘知鴻將手臂一甩,把書甩回了背后的書篋之中,“這就回朔州去了?”
“當然了,觀內的香火還要為師照料呢!”
“那真是可惜了。”丘知鴻搖頭道,“過去我可不知道,師父還有這騰云駕霧的本事——從朔州到云州,這萬里之遙于師父而言只要一頓飯時辰,可不知弟子再回朔州時,卻是何年歲了。”
“鴻子現在知道怕了?”
“只是擔憂學藝不精,丟了師父顏面。”
“八卦法訣我都傳全了與你,行在途中若有所得,自可精進修為便是。”聽他這么說,丘玖只是將個大手搭在了丘知鴻的肩頭,“且放寬心去,這云州雖然偏僻,倒是個安生去處,毛羽鱗介之屬中,卻是那鳳凰群族最好說話,他們自不會欺負你個小輩!”
丘知鴻聞言眨了眨眼睛,還是盯著自己的師父。
“反而是為師若留在這里,恐怕會招惹些麻煩。”丘玖繼續道,“不過自家弟子出趟遠門,我的確該有些表示……不如這樣吧!”
說話間,就見丘玖將腰間的葫蘆解了下來,遞到了丘知鴻面前。
“云州炎熱,活水多有瘴毒,你雖身輕體健,卻耐不得那瘴毒。我這葫蘆留給你,若是腹中渴水,自可飲去。”
想著離別之時同自家師父討要些法寶的丘知鴻,見了面前這葫蘆,面上露出些微妙。
“這葫蘆……應是師父平日里喝酒之物吧?”
“怎么,你瞧不起它?”丘玖晃了晃葫蘆,“它可是我兄弟所煉,看著小,卻能灌下半湖之水,你若不要,那便算了!”
“要,要,要!”丘知鴻連忙一把扯住葫蘆,將其塞在了自己腰帶上,“師父所賜,弟子又怎會不要!”
可當他再抬頭時,丘玖身形卻已然消失不見——說走就走,的確沒有絲毫遲疑。
左顧右盼也不見自家師父身形,丘知鴻只得向北方拱手長揖,一躬到地。
半晌之后,終于抬起頭來:“弟子,自去也!”
……………………
背著個書篋,穿著身寬敞皂袍,丘知鴻行在這云州群山之內。
于高處看時,這萬千群山恰似碧波連天,無窮無盡;而入了山林之內,這云州大山則如深海之底,不見天日。
丘知鴻倒是有心問詢當地土地城隍,只是周圍沒有土地廟、城隍廟,就算是想要使個拘靈法訣也沒有對象,只得一路逶迤向北。
這期間,他時不時攀援上樹,手搭涼棚觀察,只為尋個有人煙處。
從晌午行到日落,他漸漸離了那南海海岸,卻連半點人煙也未曾見到——莫說是人煙了,就連個野獸都沒有!
原來這云州綠海,竟還是片死海!
這一路上丘知鴻所聞動靜,除了風吹樹葉的嘩啦聲外,也只有偶爾間頭頂的幾聲鳥鳴。
許是在寒鴉嶺上待得久了、鴉叫聽得多了,云州鳥雀的婉轉歌聲在他的耳中,竟還引得精神頗為振奮,漸漸地腳下甚至少了幾分沉重。
直至天色近晚,丘知鴻正打算尋個地方先歇一歇腳時,他這才看見了一道煙塵。
雖然這煙霧較之尋常人家炊煙略有差異,但想來有煙之處便有人家,丘知鴻索性邁動了腳步,向著那煙霧之處疾行而去。
等丘知鴻到了地方時,太陽早已完全落下,仔細一看,原來那煙霧卻不是炊煙,而是一棵正熊熊燃燒的巨木!
這一棵大樹圍有十丈,生的盤虬臥龍之勢,只是卻不知為何正被烈焰焚燒,表面盡是焦痕。
丘知鴻左顧右盼也不見人,便干脆上前去,掐個坎水訣,想要引水滅火。
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坎水澆在了火上之時,卻好似火上澆油一般,非但沒能滅了這熊熊烈火,反而引得那烈焰猛然升騰而起,若非是丘知鴻反應得快些,恐怕眉毛頭發都要被這火焰一燎而光了!
“好怪的火!”
丘知鴻見狀,只得向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貿然行事。
正驚愕間,一只三足黑色怪鳥從那樹上展翅而下。
“你這廝是何人?從哪里來?”這怪鳥飛到了丘知鴻面前,口吐人言道,“怎么向我家里潑水?”
“我名為丘知鴻,自北境朔州而來。”丘知鴻聞言,向著他拱了拱手,“初來這云州大山,遠遠見得煙塵四起、云霧繚繞,近了才見這巨木熊熊燃燒,擔憂這大火引燃了周圍林木,故而才使個坎水法訣——卻不想是你家宅。”
“朔州?那是何處?”聽了他的言語,這怪鳥歪了歪腦袋,湊近了丘知鴻問道,“便是和這云州一般大的地方么?”
“朔州便是大燕十三州之一,論起大小,應是和云州仿佛。”
“那你就是外鄉人了!”怪鳥先是點了點頭,“那真是可惜了,家中奶奶卻不許我們同外鄉人多說些話,走吧走吧,須不是我趕客!”
言語之間,似乎還頗為可惜,倒像是想和丘知鴻攀談一番的模樣。
這怪鳥……怎么有點呆呢?
“既然你家奶奶不要你同外鄉人說話,那我便問,你只是點頭或搖頭即可,也不算是同外鄉人說話了,如何?”
丘知鴻只是嘗試一下,卻不妨這三足黑鳥聽聞之后,將個腦袋點得如同是小雞啄米一般。
“我曾讀那云州博物志,說此處有樹棲三足天鴉,是為金烏之屬。”看著面露興奮之色的三足黑鳥,丘知鴻首先求證對方的身份,“你便應是只金烏之屬了,是也不是?”
那金烏果斷點頭,三只鴉足更是興奮地扭來扭去,似乎頗為得意。
“可我聽聞,那金烏應是棲于扶桑樹上。”丘知鴻繼續道,“這樹木是扶桑么?”
這個問題似乎有點戳到了那金烏的痛處,他頗有些不滿地嘎了一聲,然后便搖了搖頭。
“既不是扶桑木,又燃著火焰,還是你家居所。”丘知鴻點了點頭,“我看樹上少有枝椏,這是不死甘木?”
金烏面上露出了“你小子還算識貨”的表情,終于再次點頭。
原來面前這三足黑鳥正是三足金烏,而他所棲的這棵巨木便是不死甘木。
這不死甘木也是云州神木之一,縱然水淹火焚、雷擊風吹,只要不離云州土地,便可佇立不死。
金烏本棲在扶桑樹上,但本地沒有扶桑樹,于是他便引燃了這不死木,做個“低配扶桑”,用以棲身。
而金烏精火即是那太陽精華,丘知鴻所引坎水縱有些陰寒屬性,也滅不得金烏精火,故而水潑上去卻似火上澆油模樣。
弄清了其中原委,丘知鴻先是向這只金烏拱了拱手,然后便伸手指向了北邊:“自此方向去,百里之內有人煙么?”
金烏搖頭。
丘知鴻向著東西又各自問了一次,金烏卻只是搖頭。
按他的意思,這方圓百里之內都并無人煙?
丘知鴻將距離加到了二百里,那金烏還是依舊搖頭——直至丘知鴻問到了五百里,指向了東邊的時候,金烏才勉強點頭。
從此處向東去,過五百里,才有人煙?
得出了這個答復的丘知鴻,終于對這云州荒僻有了些概念。
然而,就在他皺眉思索、規劃行程之際,卻見那金烏面上露出了幾分急躁,似乎是有話想說,但卻礙于自家奶奶留下的規矩,不好開口。
它想說什么?
自己方位都問遍了,南邊是一片大海,而東西北三個方向上,他用搖頭回應,沒有人煙……
等等!
丘知鴻忽然回過神來——自己只是問有沒有人煙,卻沒有問有沒有妖族聚集之地啊!
于是,他重新問起北方百里之內,有無群妖聚集之地。
結果這回那金烏忙不迭地開始點頭,似乎正期待著丘知鴻向那邊去。
“那廂所居,是你家奶奶么?”
金烏繼續點頭。
“還有頗多金烏之屬?”
金烏搖頭。
嗯?
金烏家的奶奶,卻不是金烏?
“莫不是有梧桐樹,棲息著鳳凰?”
金烏面露驕傲神色,猛猛點頭。
從此處向北,百里之內便有梧桐,棲息著鳳凰?
眼見著面前金烏驕傲之余還隱隱有些期待,丘知鴻便開始大聲“自言自語”了起來。
“既有鳳凰,我自將前往拜會,只是這山路崎嶇,往復難行,卻不知有無引路助力。”
金烏聞言,當即挺起了胸膛,快速拍打起了羽翼,先是向天飛去、俯沖而下,直至將要一頭撞在甘木上,才驟然止住了身形——看他行動,卻是頗為善飛。
“金烏先生。”丘知鴻向他拱手施禮,“可否相助一二,引我去那梧桐之處,見一見那鳳凰真身?”
沒有絲毫遲疑,金烏繼續點頭。
……………………
經了一番波折,但丘知鴻還是尋到了個欲言而不能言的向導。
雖然分辨不清這金烏年紀,但從他的反應來看,應是年歲不大——他對丘知鴻滿心好奇,卻又對自家奶奶的叮囑遵行得牢靠,說不和外鄉人說話,就一個字都不說,頂多通過點頭搖頭的方式,間接溝通。
也虧得他涉世未深,很多情緒都露在了面上,卻不用開口,丘知鴻就能猜中他幾分心思。
“你欲知我為何從未來過此地,卻知你種族習性?”
【金烏點頭。】
“自是讀書所得。”丘知鴻從書篋之中拿出了那本博物志,“云州博物志多有記載,是否要我讀與你聽?”
【金烏點頭。】
“云州有踆烏,三足而立,棲扶桑木上,金烏鳴則天下之雞皆鳴。”
【金烏嘎了一聲,似乎有所不滿。】
“云州博物志只是本小冊子而已。”丘知鴻將書籍展示給了對方看,“薄薄一本,各色風物都只是稍有記載而已,一言自是難以詳盡金烏喜好。”
聽了丘知鴻的這番解釋,那金烏只能勉強點頭。
“莫說金烏,就算是鳳凰之屬,在這冊上記載也少得可憐。”丘知鴻無奈翻頁,“鳳凰,丹鳥也,云州嘗有所見,鳴于高岡,引百鳥和。”
金烏聽了,終于露出了幾分嫌棄模樣,拍打著翅膀就飛到了前方引路。
一人一鳥行了數十里,金烏終于當著丘知鴻面前,向著北方仰頭示意。
丘知鴻見狀點頭,轉身爬到了棵大樹上。
手搭涼棚看時,正瞧見群山之間,有一條玉帶似的水流環繞,大河之畔,有一棵參天巨木。
這是一棵梧桐?
不,丘知鴻分明瞧見了一座由梧桐筑城的百鳥之城!
時值清晨,正是太陽初生之時,這巨木梧桐于那朝陽之下,竟隱隱有著瑞彩千條,翠綠色的枝葉密密地搭在一處,不留絲毫縫隙,恍若一面巍峨的城墻。
丘知鴻從未見過如此巨木,那枝椏交疊之處,竟處處自成一方乾坤。
便是那朔天觀,也遠不及這一棵樹來的氣派驚人!
丘知鴻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瞇起雙眼之時,雖然依舊看不真切那樹上百鳥,卻可模糊見到那群鳥起落不息的模樣;雖然分不清何鳥在鳴,卻聽得那百鳥合唱而成一曲長歌。
就在丘知鴻心下震撼之時,一只毛色純白、通體修長的巨鳥來了金烏面前。
“小鑫,小鑫,你怎帶個人類來了這百鳥城?奶奶見了,恐怕又要數落你啦!”
“阿鸞卻是不知,奶奶只叮囑我莫要同外鄉人說話,卻未叫我不要同外鄉人點頭搖頭,我未曾同他言語,奶奶又數落什么?”
聽了金烏言語,白鸞似乎頗為無奈,她遲疑片刻,最終只得搖一搖頭,抖一抖羽翼,化作了個白發白衣女子,立在了丘知鴻面前。
“這位公子,還請留步一二。”她先是做了個萬福,隨后才開口軟軟糯糯說道,“奶奶不愿見人。”
“這位仙子請了。”丘知鴻拱手回禮,“我名丘知鴻,北境朔州人士,此番前來,自是奉了朝廷旨意,行個封山敕水職責……”
“莫要說,莫要說!”聽他這么一說,那白鸞連忙搖頭擺手,示意丘知鴻快閉上嘴巴,“不說朝廷,奶奶或許還遣個同門帶你出去,提了朝廷,她怕不是要將你浸了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