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剛過，正是憐香樓生意最好的時候，人來人往，歌舞升平。

“慕離，將酒中的迷藥換成合歡散吧，”牡丹對著光潔的銅鏡，撥了撥頭上的鑲玉點翠云雀釵，輕點了唇脂道，“今日來的恩客，模樣挺不錯的?！?

慕離目光微閃，倒酒的動作隨之一頓，猶豫道，“阿姐，那位公子是新客，身份不明，要不…”

“怕什么?”牡丹覷了他一眼，細長的眉眼顯出萬種風情來，漫不經心道，“皇城的世家貴胄，我哪個沒見過，看他那打扮，不過是個中上的普通人家?！?

慕離抿了抿唇，道了聲是。

他將吃食和酒放在紅色的托盤內，垂下細密的眸子，擋下眼中純澈清冷的光，兩手托成平狀，卑微地敲了那扇門。

“公子，您點的吃食到了?！?

里面斜翹著二郎腿的楚卿，立馬將放下來的頭發束了上去，唇瓣張合間，清揚的聲音悠然響起，如琉璃相撞，很是悅耳，她眼皮輕掀道，“進來。”

門被輕輕推開，與鶯歌燕舞之聲一同進來的，是個溫順陰柔的少年，乖乖巧巧，任人欺凌的模樣。

慕離小步走到楚卿的身側，四平八穩地跪了下來，琉璃杯內的果酒，安安穩穩地坐在紅色托盤里，毫無波動。

作為皇城內的第一青樓，哪怕是端茶遞水跪著侍人的龜奴，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

慕離始終垂著眸子，跪下后一動不動，只盯著楚卿沾著些許污泥的鞋面，聲音溫醇道，“公子，您請用?！?

楚卿微微點頭“嗯”了一聲，纖長的手指，有意無意間落在桌上，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響。

從邊境到皇城，她跨過沙漠，走過草地，數十日的奔波，從頭到腳都是精疲力竭的。

她不想回府，也不想在深夜驚動她那年過半百的爹爹。不想面對陳氏喋喋不休的虛情假意。

夜深了，所有的旅館都打了烊，她便來這憐香樓享受享受。

為了光耀英國公府的門楣，楚卿自小女扮男裝，認真讀書，拜師學藝，最后成了威懾四方，縱橫沙場的將軍。

世人都說他英勇不凡，就是個頭小了點，走路娘了點，眼神媚了點。

誰能想到，向來風情萬種，殺伐果斷，長著一雙波光瀲滟桃花眼的楚卿三公子，竟是個天生媚骨的女子。

很快，門再次被推開，花枝招展的牡丹，步步生蓮，扭著腰肢進來了。

她用絲帕半掩遮面，目光流轉間，在絲毫未動的青瓷杯上一掃，瞳孔微縮。

綻出笑瞇瞇的奉承來，牡丹亦舞亦行，已然到了楚卿跟前，她用纖纖細指端起托盤中的酒杯，唇角揚著，甚是勾人，“公子，奴家先敬您一杯?！?

楚卿垂下眸子，看她那白皙滑膩的柔夷，心中微微一嘆，下意識捻了捻袖中帶著薄繭的手，眸光淡了一瞬。

同是女子，別人都是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而她，只能彎弓征戰做男兒，夢里曾經與畫眉。

楚卿接過她的酒，一仰而盡。

“公子好酒量，奴家佩服，”牡丹挽唇一笑，濃厚的香粉味刺得楚卿皺了眉，牡丹素來最能察言觀色，立馬向后退了一步，只規規矩矩地跳起舞來。

楚卿微微瞇了眼，捏起一顆葡萄，不緊不慢地吃著。

在邊境守了兩年多，她在大漠黃沙中抵抗著寒風，在浴血的戰場上廝殺搏斗，許久都沒能這么愜意地喝杯溫酒了。

她腳邊的慕離，安靜的宛如一座雕像，心里卻在算計著她喝了多少。

酒水一杯杯下肚，楚卿越發感覺到不對勁兒，她面色微紅，眸中泛出盈潤的水光，身體也是越發地灼熱。

她緊緊閉了下眼，再抬眸時，目光閃過一絲殺氣，轉瞬間，就淹沒在泛著光澤的眼里。

慕離緩緩抬頭，與牡丹的眼神在空中交接，他輕輕眨了下眸子。

是時候了。

慕離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邊，嘴上溫聲問著“公子，您怎么了”，一根手指已然抽走了她腰間的錢袋。

楚卿緊緊地捏著手心，企圖在疼痛中找出半點意識，然而，酒中藥量實在太大，清醒也只是持續了一瞬。

這一瞬間，她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做工精美的彎刀，然而，藥效終究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手指一松，那刀便掉在了地上。

牡丹被刀刃反出的厲光駭了一跳，立馬讓慕離將它給撿起來。

“阿姐，我先走了?！蹦诫x輕彎下腰，利落地將彎刀收進袖中？，他掃了掃掙扎在痛苦邊緣的楚卿，面色冰冷，毫無愧疚。

“把錢放在老地方?！蹦档さ脑诔涞哪樕蠏吡艘蝗?，得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