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之光，豈知夜色之深。

——尼采

1

2016年9月2日晚上8點11分，洪都市欣欣干洗店女老板馬雯欣被發現死在店內，是來店內取衣服的顧客報的案。

被害人馬雯欣，29歲，本地人，父母都是普通公司員工，丈夫名叫嚴綱，32歲，本地人，個體經商。

馬雯欣與嚴綱于2012年結婚，2013年開了這家欣欣干洗店，工商登記業主是馬雯欣。店里招了一名中年女子做員工，這名女子叫杜海芬。白天馬雯欣和杜海芬在店里做事，晚上杜海芬回家，馬雯欣一人守店。

顧客報案時，馬雯欣丈夫嚴綱正在外省談生意，杜海芬正在家中和丈夫、孩子一起看電視聊天。

警方接到報案后，立即封鎖了現場，展開了現場勘查。公安人員在店內柜臺上提取到了少許奶酪蛋糕屑，初步懷疑被害人馬雯欣是中毒死亡。

2

聽說有可能是投毒殺人案，洪都市公安局東江分局刑偵大隊大隊長夏崢嶸決定親自負責這個案件的偵破。

夏崢嶸從事刑偵工作近二十年，偵破數十起殺人案件，但多是暴力殺人案件，投毒殺人案只有寥寥幾起，其中有一起投毒殺人案至今沒有偵破，成為無頭懸案。

在夏崢嶸看來，暴力殺人案的作案人往往遇事容易沖動，以野蠻暴力方式殺人，也顯得頭腦比較簡單，這種暴力殺人往往留下血跡、足印、指紋、傷痕、血衣、工具等證據和痕跡，警方可以對這些物證和痕跡進行勘查、檢驗、鑒定、分析，案件相對容易偵破，而投毒殺人的作案人往往心思比較縝密，殺人前經過細致思量和精心謀劃，殺人也往往不會留下太多痕跡，偵破起來相對比較困難。

而正因為投毒殺人案偵破難度大，夏崢嶸覺得更有挑戰性和刺激性。那個至今沒有偵破的投毒殺人懸案已經成為他的一塊心病，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刑偵生涯再出現這樣的無頭懸案，他下決心一定要偵破此案。

一般的刑偵人員在受理報案后，都是做完現場勘查后，晚上該睡覺睡覺，第二天再慢慢研究制定偵查計劃，而夏崢嶸認為，案發后的二十四小時是偵破案件的黃金時間，這二十四小時內，作案人還處于作案后的惶恐不安狀態，容易因為慌張、疏忽而留下犯罪痕跡，其面部表情也容易被捕捉，同時，因為離案發時間短，案件的各種信息還沒有被污染，比如作案人還來不及串供、串證、制造偽證，證人的話相對可信，這些比較干凈、新鮮的案件信息能為案件偵破提供有力線索。

所以，夏崢嶸認為，自己作為一名偵查人員，接到報案就如同短跑運動員聽到了發令槍響，自己就要全力起跑，和隱藏的作案人賽跑，爭取在二十四小時內找到破案的有力線索甚至查獲作案人，只要能找到破案的關鍵線索，他就是這場賽跑的勝者。

夏崢嶸作出這個決定，意味著這個晚上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夏崢嶸將自己的想法向局領導作了匯報，局領導表示全力支持，指示全局各相關部門立即投入工作狀態，全力配合刑偵部門破案。

經過通宵的工作后，夏崢嶸稍微小睡了一會兒，早上6點，就召集偵查人員開案情分析會。

刑偵大隊一中隊中隊長方軍臨先介紹案件偵查情況。方軍臨說：“各位同事，下面我把偵查取證的進展情況作個介紹。

技術鑒定部門對提取到的奶酪蛋糕屑作了成分檢驗鑒定，經鑒定發現其中含有巨毒喪命散。

經尸體解剖和法醫鑒定，馬雯欣正是因吃了含有喪命散的蛋糕中毒死亡。

我們查閱了馬雯欣手機的通話、短信和微信聯絡情況，手機中的信息顯示，馬雯欣在被害的當天，除了收到兩條垃圾短信、兩個推銷電話外，只和她的丈夫嚴綱有微信聯絡，微信內容都是馬雯欣叮囑嚴綱不要喝太多酒、談完生意早點回來、嚴綱問馬雯欣吃了沒有、不要吃油炸燒烤等相互關心、問候的話。

而據對有毒蛋糕的檢驗鑒定，蛋糕的制作時間應該是在當天早上，我們由此分析，投毒者應該是當天早上買的蛋糕，在上面抹了巨毒，晚上沒有和馬雯欣電話聯系，而是直接來到馬雯欣店里，將蛋糕給馬雯欣吃的。”

方軍臨說到這里，夏崢嶸接著說：“我們進而分析，第一，作案人應該是同城的人，如果是外地人，事先和馬雯欣應該會有聯絡；

第二，作案人和馬雯欣熟悉，因為作案人居然知道馬雯欣喜歡吃奶酪蛋糕，說明作案人對馬雯欣非常了解，甚至關系比較親近；

第三，馬雯欣對作案人的到來毫無防備，所以她把奶酪蛋糕全吃掉了；

第四，作案人在蛋糕上抹了巨毒喪命散，沒有給馬雯欣搶救和報案的機會，說明作案人事先經過精心謀劃，而且下決心要置馬雯欣于死地；

第五，既然是熟人作案，而且店里沒有遭受財產損失，案件就應該是情殺或者仇殺；

第六，作案人心思縝密，事先沒有作馬雯欣有任何聯絡，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指紋，選擇在店里沒有顧客的時間段作案，沒有目擊證人，說明作案人的智商比較高，不是普通的販夫走卒。

基于以上分析，我們接下來，要對馬雯欣的關系人、朋友圈進行全面排查，重點是和馬雯欣關系比較親近、可能存在情感糾葛或結下仇怨糾紛的人。

目前作案人還處于驚恐不安的狀態，正擔心我們警方找到他問話，所以今天是破案的黃金時間，如果今天不能找到作案人問話，他就有足夠的時間平靜心情，整理思緒，對抗審訊的心理也更穩固，我們要破案就沒那么容易了。”

大家聽完夏崢嶸的這番分析，都不由點點頭，對夏崢嶸的偵查經驗和充沛精力感到佩服。

3

9月3日早上，嚴綱搭乘最早一趟航班回到洪都市，一下飛機就趕到公安局配合警方調查。杜海芬也到公安局接受詢問，配合調查。

夏崢嶸帶著方軍臨先詢問了杜海芬。

方軍臨問：“你昨天白天都在店里工作嗎？”

杜海芬答：“是的，我白天都在店里。”

方軍臨問：“昨天是幾點走的？”

杜海芬答：“我每天都是下午六點下班回家，晚上就是馬老板一個人在店里。”

方軍臨問：“你在店里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馬雯欣從家里帶奶酪蛋糕或者買奶酪蛋糕，或者有什么人給她送奶酪蛋糕？”

杜海芬稍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說：“沒有，我們一整天都在一起，沒有看到過奶酪蛋糕。”

方軍臨又問：“你走之前，有沒有看到柜臺上或者哪里有奶酪蛋糕？”

杜海芬再次很肯定地回答說：“沒有，馬老板很喜歡吃奶酪蛋糕，如果有，她一定會忍不住吃掉的。”

方軍臨點了點頭，若有所悟，轉而問道：“你在干洗店做了多久？”

杜海芬答：“有兩年多了。”

方軍臨問：“馬雯欣最近有什么異常表現嗎？”

杜海芬答：“沒感覺到她有什么明顯的異常表現，她這個人性格挺開朗的，心里有什么事外人也看不出來。”

方軍臨問：“她平時交往復雜嗎？”

杜海芬答：“她的個人交往我就不清楚了。在店里的時候沒看到過她和什么人來往。”

夏崢嶸突然話鋒一轉，問道：“你剛才說她喜歡吃奶酪蛋糕，還有哪些人知道她喜歡吃這種蛋糕？”

杜海芬對這個問題感到有些茫然，不敢隨意作答，說：“具體哪些人知道我就說不清楚了，因為我在她店里工作了兩年多，經常看到她吃這種蛋糕，才知道她這種喜好的。”

夏崢嶸問：“還有誰知道，你知道幾個說幾個。”

杜海芬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說：“至少還有她老公知道，因為我看嚴先生給她買過好幾次。還有誰……我就真不清楚了。”

夏崢嶸接著問：“據你的觀察，嚴綱和馬雯欣夫妻感情怎么樣？”

杜海芬毫不猶豫地答道：“他們兩個感情很好的，嚴先生每次出差回來，都是一回來就直接來店里看她，而且每次都會給她帶禮物的，而且帶的禮物都很貴重，嚴先生很舍得在老婆身上花錢的。

還有，嚴先生不忙的時候，還會帶她出去旅游的，她每次旅游回來都很開心的，還給我帶點當地的土特產。

還有就是，嚴先生對馬老板的生日、情人節、七夕節、他們的結婚紀念日等這樣一些特殊的日子也都記得很清楚，也很重視，都會精心安排好，讓馬老板開心，馬老板一開心，就會跟我說的。”

夏崢嶸稍作思考，又問道：“最近一段時間呢，他們的感情有什么變化嗎？”

杜海芬想了想，說：“沒有，我覺得他倆的感情一直都非常好，沒覺得有什么變化，就在上個星期，嚴先生從外地回來，還給馬老板帶了禮物，他倆還有說有笑的。

馬先生出差在外時，也經常叮囑馬老板不要吃油炸和燒烤，說她胃不好，要注意保養。

看得出來，嚴先生對馬老板真的是非常呵護，非常疼愛。”

夏崢嶸點了點頭，又問道：“你知道他們是怎么結婚的嗎？”

杜海芬說：“我大概知道一點，有一天，我和馬老板在店里聊天，我就問她，你老公對你怎么這么好呀，她就說，當年她老公救過她呢，不僅救過她，還救了她父親一命。”

方軍臨急著插話問道：“怎么救的？”

杜海芬說：“怎么救她的她沒說，救她父親倒是說了，說是她父親當時重病住院，沒錢做手術，她老公把做生意的所有本錢都拿出來了，還幫她到處籌錢，湊足了手術費，幫她家里渡過了難關。也因為這一點，她一直很感激她老公，對老公也非常好，很關心體貼老公。”

夏崢嶸說：“好，我們今天先談到這，還有什么我們會隨時找你，你要是想到什么有價值的線索，也要隨時跟我們聯系。”

杜海芬說：“我會的，馬老板和嚴先生對我都很好，他們都是好人，馬老板遭此毒手，嚴先生不知該有多傷心。你們隨時可以找我，我一定會盡力配合你們調查的。”

接下來，夏崢嶸又帶著方軍臨對嚴綱進行詢問。

嚴綱提著行李包走進詢問室，風塵仆仆而又疲憊不堪的樣子。嚴綱個子不高，但身材粗壯，一臉橫肉，夏崢嶸從他的面相和眉宇間看到了一絲暴戾的殺氣。

嚴綱走進詢問室后，看了夏崢嶸和方軍臨一眼，眼淚奪眶而出，接著撲通一聲，跪在夏崢嶸和方軍臨面前，說：“警官，求求你們，一定要查出兇手，還我老婆一個公道哇！”

一個大男人這樣突然跪在他們面前，夏崢嶸和方軍臨都感到意外和吃驚，趕緊走上前去，把嚴綱扶起來，引到座位上。

夏崢嶸說：“嚴先生，別激動，查案是我們警察的天職，我們一定會盡力的。”

方軍臨說：“我們整個分局昨天晚上忙了一晚上，我們夏大昨晚一宿沒睡……”。

夏崢嶸一聽，給方軍臨使了個眼色，方軍臨才知道自己失言了，趕緊打住。

夏崢嶸說：“嚴先生，你放心，殺人案件人命關天，你作為被害人家屬的心情我們非常理解，我們現在需要你配合調查，也希望你理解和配合。”

嚴綱點點頭，說：“理解，理解，你們問吧，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們。”

方軍臨先問道：“你是哪天去外地的？”

嚴綱說：“我是昨天上午才走的，沒想到這剛走，晚上老婆就遇害了。”

方軍臨又問：“昨天上午幾點走的？”

嚴綱一聽，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眼睛盯著方軍臨，面露慍怒之色。

夏崢嶸趕緊說道：“先不說這個，嚴先生，你能先跟我們談談你和馬雯欣的婚姻嗎？”

嚴綱吃夏崢嶸這么說，才收起慍色，說：“我們的婚姻說來話長了，你們想要我說什么？從何說起？”

夏崢嶸說：“就從你們的戀愛說起，談談你們是怎么相識、相愛的，又是怎么結婚的，婚后感情怎么樣，你看可以嗎？”

嚴綱點點頭，然后仰面長思，感覺象是在回憶過去，滿臉悲凄。夏崢嶸覺得，也許這個時候問嚴綱這個問題有點過于殘忍，嚴綱剛剛遭遇喪妻之痛，這個問題正好勾起他對往事的點滴回憶，無疑是在撕裂他的傷口。

想到這，夏崢嶸說：“嚴先生，你不必說得太具體，大致說就行。”

嚴綱聽夏崢嶸這么說，抬起頭，用手擦了把臉，說：“謝謝你的理解，現在讓我回憶這些，真的象拿針扎我的心。

我簡單說吧，我們是在KTV認識的，當時有客人欺負她，我幫她解了圍，就這樣認識了。

我覺得她很純真、可愛，就經常約她，通過交往，得知她的父親得了重病，沒錢手術，我就把我做生意的本意都拿了出來，剩下不夠的就找朋友借，總算湊足了手術費。

通過這件事，她看得出我是真心愛她，接受了我的追求，后來我們就結婚了。”

方軍臨接著問道：“那結婚以后呢？你們感情怎么樣？”

嚴綱對方軍臨顯然已經有點反感了，他不太愿意回答方軍臨的這個問題，瞪了方軍臨一眼，然后反問道：“你說呢？我這樣努力追求到她，能不珍惜這份感情嗎？”

方軍臨倒沒在意，接著問道：“那你的意思是感情很好啰？有什么具體表現嗎，能證明你們夫妻感情很好？”

方軍臨這個潛在意圖明顯的問題瞬間激怒了嚴綱，嚴綱帶著怒氣地說：“我們夫妻感情好的表現太多了，你都想聽嗎？我現在難過成這樣，你沒看到嗎？你還要我說什么？！”

說到這，嚴綱越說越激動，他突然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對方軍臨質問道：“你什么意思，你難道懷疑我殺了我老婆嗎？！”說完，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夏崢嶸一看，趕緊也站了起來，拍著嚴綱的肩膀說：“嚴先生息怒，息怒，我們這個偵查員沒什么經驗，讓你誤會了，要么，我們今天先談到這，有事我們再聯系你。”

嚴綱看了夏崢嶸一眼，說：“希望你們盡快破案，要找我，我隨時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