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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合理懷疑

法律決不在判定有罪或無罪的事情上,只是聽憑法官的良心和法官隨心所欲的意志來決定,而是堅決對法官說:“如果你們沒有確鑿如山的證據,你們就不要判罪。”

——【法】羅伯斯庇爾《革命法制和審判》

1

向淵認為周奮勵案有些解不開的疑點,決定將案件退回補充偵查。

在將案件退補之前,向淵決定先和偵查人員當面溝通一次,畢竟,面對面的溝通比簡單的文來文往要更有實效,況且,周奮勵案的疑點也不是一紙退補提綱能說清的。

12月2日,向淵約了夏崢嶸來他辦公室討論周奮勵案。

向淵和夏崢嶸是政法大學同一屆同學,向淵是法律系的,夏崢嶸是刑事偵查系的,因為是同鄉,又情趣相投,而且都有一腔法治抱負,懷有公正之心,所以兩人大學時期就是哥們。

沈冰鴻大學報到時,正讀大三的夏崢嶸參加了迎新工作,他對沈冰鴻一見鐘情,熱情周到地為沈冰鴻辦理了入校手續,爾后就開始策劃如何追求這位清純美麗的師妹了。

夏崢嶸當時擔任校學生會宣傳部部長,沈冰鴻又正好有繪畫特長,夏崢嶸趁機將沈冰鴻拉入宣傳部,招入自己麾下,接觸的機會自然多了不少。

在大三、大四兩年中,夏崢嶸對沈冰鴻展開了熱烈的追求攻勢,只可惜,沈冰鴻心儀鐘情的是向淵,一直沒有接受夏崢嶸的熾熱感情。

參加工作以后,夏崢嶸對沈冰鴻仍然一直念念不忘,對家人、同事介紹的對象都不感興趣,他還在等待,只要沈冰鴻沒有結婚,他的心就不會死。

沈冰鴻研究生畢業后考入洪都市人民檢察院,夏崢嶸感到非常振奮,他又鼓足勇氣對沈冰鴻展開追求,但仍然遭到了沈冰鴻的婉拒。

夏崢嶸在感情上也是個很執拗的人,認準了目標就會執著地堅持,不論結局如何,都無怨無悔。

同時,夏崢嶸在感情上又是個心胸寬廣的人,他不會因為被拒絕就由愛生恨,即使他得不到沈冰鴻的愛,他也由衷希望沈冰鴻能找到她的所愛,幸福一生。

夏崢嶸更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他知道感情不能勉強,沈冰鴻雖然沒有接受他的愛,但一直努力保護著他們之間的友情,沒有給他帶來傷害,對這一點,夏崢嶸對沈冰鴻是心存感激的。

所以,夏崢嶸一直覺得,即使最終不能贏得沈冰鴻的愛,但能和自己所愛的人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也是一種幸福,而且他隨時準備著,一旦沈冰鴻有難,他愿意為她作出任何犧牲。在夏崢嶸看來,或許,這才是愛的最高境界。

2

夏崢嶸來到向淵辦公室,一進門就笑著說:“大檢察官,向你報到。”

向淵一看哥們來了,笑著說:“別來這套,我這個小檢察官能請到你這個大隊長可不容易啊。來,坐吧。”

夏崢嶸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向淵一邊給夏崢嶸泡茶,一邊說:“別急啊,我馬上把你師妹叫來。”

夏崢嶸說:“你這話說的,我急什么呀,再說了,沈冰鴻也是你師妹呀,你應該說‘我們師妹’才對。”

向淵一邊給夏崢嶸遞茶,一邊笑著說:“不一樣啊,我跟她在學校可不認識,你就不同了,把人家招至麾下,關系可不一般呀。”

夏崢嶸接過茶,說:“得了,沒什么不一般的,就是多了一層共事關系,僅此而已。”

向淵調侃說:“不是吧?你小子那么熱烈地追求人家,你以為我不知道?”

夏崢嶸為了掩飾內心的尷尬,把手一揮,說:“得了,陳年往事,不提了,說案子吧。”

向淵說:“那我們就言歸正傳,周奮勵這案子,你覺得怎么樣,內心確信嗎?”

夏崢嶸說:“確信呀,那么多證據擺在那,形成了扎實的證據鎖鏈,你覺得有什么可疑嗎?”

向淵說:“我先問個情況,周奮勵作案用的喪命散說是從農藥批發市場的一個藥販子手上買的,這個藥販子你們找不到嗎?”

夏崢嶸說:“這個人我們早就找了,找不到。”

向淵問:“你們讓周奮勵去辨認了現場嗎?”

夏崢嶸說:“去了,我們讓周奮勵帶著我們去了農藥批發市場,他指著一個邊邊角角的地方說,就是在那買的,可人沒了。”

向淵說:“或許過陣子那個販子會再出現。”

夏崢嶸說:“我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在偵查終結之前,我們又讓周奮勵帶著我們去了兩次,都是無功而返。”

向淵說:“這就怪了,這個人從此消失了?”

夏崢嶸說:“這倒也沒什么奇怪的,周奮勵給了這個販子一萬塊錢,他還不跑得飛快?再說了,這販子也猜得到,買藥的人肯定是拿這個去殺人呀,他哪敢還在那個地方出現呀。”

向淵點點頭,說:“也有可能。”

夏崢嶸問:“還有什么疑點嗎?”

向淵說:“還有,我提審周奮勵時,問他買的蛋糕多少錢一個,他開始說不記得了,后來說大概七八塊錢,結果我們去那家店問了一下,15塊錢一個!”

夏崢嶸一聽,也覺得疑惑,說:“嗯,不應該相差這么大呀。這點我審訊的時候疏忽了,忘了問他這個細節。”

向淵說:“你沒問也正常,因為你首先相信他說的是真的,自然覺得沒必要問蛋糕的價格了。”

夏崢嶸說:“不管怎么說,這是我的一個疏忽,案件的細節很重要,有的冤錯案,就是因為沒有注重細節呀。”

向淵說:“這倒是,你第一次訊問的時候要是問了這個問題,他要是說不記得,那就更說不過去了。”

夏崢嶸接著問道:“還有什么疑點嗎?”

向淵說:“還有更關鍵的一點,周奮勵自己說他的犯罪天衣無縫,但為什么他會把剩下的毒藥藏在家里呢?那不等于是故意給警方留下鐵證嗎?”

夏崢嶸一聽,脫口說道:“這正常呀,很多案子我們都在嫌疑人住處搜到了犯罪工具、贓款贓物等等物證,投毒案件找到毒藥的也有。”

向淵問:“這個案子怎么解釋呢?”

夏崢嶸想了想,說:“或許周奮勵擔心這是假藥,萬一馬雯欣吃了沒事,他還可以拿剩下的藥去找那個藥販子,要他退錢哪。”

向淵知道夏崢嶸是瞎說,說:“行啦,別瞎扯了。”

夏崢嶸笑了笑,算是承認自己在瞎說,然后又想了想,說:“其實呀,很多犯罪人都過于自信,相信自己的犯罪不會被發現,所以也壓根不會去想公安會搜查他的家。”

向淵搖了搖頭,說:“我不這么認為,或許你認定了他是作案人,所以他怎么做你都覺得不可疑。”

夏崢嶸說:“是啊,我們搞偵查的需要有罪推定,才能抓到真兇,你們搞公訴的需要無罪推定,才能保障人權,但兄弟你也不能太多疑呀,畢竟那么多證據擺在那呢,這些疑點推翻不了那些鐵證呀。”

向淵說:“不需要推翻,我們起訴的證據標準是排除合理懷疑,所以只要還存在合理懷疑不能排除,就不能起訴,而不是非要推翻偵查的有罪證據,證明犯罪嫌疑人是清白的才能不起訴。”

夏崢嶸說:“這我懂,但你這些疑問是不是合理懷疑呢?這個合理懷疑本身就很難界定。”

向淵說:“咱們不爭論這個是不是合理懷疑了,有一點你不得不承認,犯罪人作案后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毀滅罪證,對吧?那么周奮勵把剩下的毒藥留著,你一點都不覺得不合邏輯嗎?”

夏崢嶸想了想,說:“照你這么說,你是懷疑有人栽贓他?”

向淵說:“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夏崢嶸說:“但這說不通呀,周奮勵是一直認罪的呀。”

向淵說:“那我們能不能再大膽假設,有人栽贓他,同時他又愿意為那個人頂罪呢?”

夏崢嶸說:“這怎么可能呢,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周奮勵不怕死嗎?他連自己的前程都那么珍惜,何況生命?”

向淵說:“這正是我們要解開的迷團呀。”

夏崢嶸說:“什么迷團不迷團,也可能是你過慮了,你就說說看,這個案子證據上到底有什么硬傷嗎?”

向淵說:“你偵查的案子怎么會有明顯的硬傷呢,你可是神探哪。”

夏崢嶸說:“行了,別抬舉我了,我是想把每個案子都辦成鐵案,但智者千慮,也必有一失呀。”

向淵一聽,連連點頭,指著夏崢嶸說:“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在理論上,司法辦案是難以做到萬無一失的,因為我們畢竟是通過找證據來還原案件事實,我們還原的只能是法律真實,那么,完美的罪證也可能得出一個錯誤的真相。”

夏崢嶸說:“沒錯,神探也很難做到一萬件案子沒有一件是錯的,畢竟人的認識能力是有局限的,先入為主、有罪推定,有時候是很難避免的,再加上客觀上還受到證據的局限。”

向淵說:“行啊,大神探,你有這樣的認識不容易啊。”

夏崢嶸說:“我也是政法大學畢業的嘛,對了,既然案子沒有什么硬傷,你還要退補什么?”

向淵說:“第一,查明毒藥的來源,找到那個藥販子;第二,找那家西點店的服務員作個辨認,辨認一下周奮勵案發當天有沒有去那個店買過奶酪蛋糕,順便做個詢問筆錄,問一下奶酪蛋糕的價格。”

向淵說到這,夏崢嶸就打斷了,說:“這兩點都補不了,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那藥販子根本找不到,還有,讓服務員辨認周奮勵我們也做過了,服務員說每天顧客那么多,哪記得呀,辨認不出來。”

向淵說:“補不到我也要退補,這是必經程序。”

夏崢嶸說:“行,那我們就出個說明。”

向淵說:“還有,你再找周奮勵的同事、親友做些調查,深入了解一下周奮勵的性格和品行,我總覺得,他不象是會狠心殺人的人。”

夏崢嶸說:“品格證據是不能作為定案證據的。”

向淵說:“我知道,但品格證據可以作為參考,增加我們的內心確信或者合理懷疑。”

夏崢嶸說:“這個沒問題。”

向淵說:“注意呵,要讓證人說例子,要有事例,不能簡單地說品格如何如何。”

夏崢嶸說:“我知道了,沒見過象你這么注重品格證據的。”

向淵說:“好了,我要退補的問題暫時就這些,哦,對了,說了半天,都忘了把你師妹叫來了。”

夏崢嶸起身告辭,一邊指著向淵,一邊笑著說:“你這是沒有誠心呀,得了,今天就別見了,改天我請客,一起聚聚。”

向淵調侃說:“你請客?那我就不去當電燈泡了,你倆好好聚聚吧。”

夏崢嶸說:“得了,你還不知道?哥們早就沒戲了。”

向淵說:“不能這么說啊,她還單著呢,不能放棄。”

夏崢嶸嘆了口氣,說:“得了,這個沈冰鴻啊,就是一塊拒絕融化的冰呀。”

向淵說:“冰有什么不能融化的,‘精誠所致,金石為開’嘛。”

夏崢嶸笑著說:“我覺得你小子行,你肯定能讓她融化,唉,你那么早結婚干嘛。”

夏崢嶸的一句玩笑話,卻讓向淵感覺有種說不清的滋味,只好裝作好笑,尷尬地笑了笑。

12月10日,向淵將周奮勵涉嫌故意殺人案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

3

2017年1月5日,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完畢,夏崢嶸親自帶著補充偵查材料來找向淵,當面介紹一下補查情況,當然,也想借機見一見沈冰鴻,因為每次夏崢嶸單純約沈冰鴻,沈冰鴻都會婉拒。

夏崢嶸徑直來到向淵辦公室,沖著向淵說:“檢察官,向你匯報一下補查情況。”

向淵趕緊起身相迎,說:“大隊長親自來了?行了,我知道你不是沖著我來的,我這就把沈冰鴻叫來。”

向淵把沈冰鴻叫過來,沈冰鴻走進辦公室,看到夏崢嶸,熱情大方地說:“喲,夏師兄,你可是大隊長吶,怎么親自來我們這?”

夏崢嶸說:“怎么,不歡迎啊?”

沈冰鴻說:“豈敢,豈敢,您不僅是我師兄,還是我老領導吶。”

夏崢嶸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現在我來是向你匯報案子吶。”

向淵說:“行了,你倆別客套了,冰鴻,一起討論一下,崢嶸,你說吧。”

夏崢嶸說:“我們找周奮勵的部分同事、親友作了調查,這些人都證實周奮勵不僅品行端正,而且道德上非常自律,對自己要求極嚴,為人也很友善,從不與人敵,性情也很溫和,極少生氣發火。

有同事舉例說,單位洗手池都配了抽紙,但周奮勵每次洗完手都是回辦公室用自帶的毛巾擦手,他說用那么厚的紙擦手太浪費,應該處處為單位節約經費。

還有同事說,周奮勵每次在餐廳用完餐,都會把面前的桌子擦干凈,掉了一粒飯在地上,他都會撿起來,他說不能給餐廳服務員添麻煩。”

沈冰鴻說:“呵,好同志啊。”

夏崢嶸接著說:“還有同事說,每次去基層調研,基層同志有時會送點當地土特產啥的,他都不要,而且是堅決不要,有同事開玩笑說,品嘗一下當地土特產,也算是一種調研吧?

但他說,品嘗一點可以,但不能吃了又拿,這是違反八項規定的,搞得同事們都很尷尬,都不愿同他下去調研。”

沈冰鴻說:“呵,整個一現代海瑞呀。”

夏崢嶸接著說:“還有一次,他在馬路邊倒車,有輛車亂停,擋到了他的車,搞得他倒的時候蹭到了一下別人的車,換了我們,不下來朝那輛車踢兩腳算好的了,但他非要在別人車上留張紙條,留下電話,說是他蹭的。”

沈冰鴻說:“呵,道德楷模呀。”

向淵說:“我看不只是道德楷模,而是有點道德潔癖,或者說是道德強迫癥。”

夏崢嶸說:“我也覺得,他對道德的自律遠遠超出了常人。”

沈冰鴻想了想,說:“我大膽想象一下,這個周奮勵有沒有可能不是真兇,他只是因為和馬雯欣有那種關系,道德上極度自責,所以愿意為真兇扛下來,替人頂罪?”

向淵說:“你的這個想象很好,辦案就需要這種跳出來的思維,大膽懷疑。”

夏崢嶸說:“我覺得不可能,就算是道德潔癖,那也不是神經病吧?以周奮勵的這種道德自律,和馬雯欣發生關系我相信一定是情非得已,畢竟他不是柳下惠,人的道德自控都是有極限的,但你說他就因為這種自責而替人頂罪,我覺得太荒唐了。”

向淵問沈冰鴻:“你再說說,周奮勵可能會替誰頂罪?”

沈冰鴻說:“當然是嚴綱啦,妻子紅杏出墻,而且出的是隔壁鄰居,哪個男人也忍受不了。”

夏崢嶸說:“我早就懷疑過嚴綱了,但經我們調查,證人證實,他和馬雯欣夫妻關系一直非常好,直到案發前,他對馬雯欣都是疼愛有加的,這說明他對馬雯欣的出軌并不知情。”

沈冰鴻說:“那要是他知道了,假裝不知道呢?”

夏崢嶸說:“那只是你的猜測,要有證據。”

沈冰鴻說:“還有,我們剛才一直在分析周奮勵的道德品格,其實,是不是殺人,與行為人的性格也有很大關系,既然證人都說周奮勵這人性情溫和,極少生氣發火,說明他這人遇事心胸比較開闊,不是那種心胸狹窄,喜歡記仇,容易沖動的人,這種人殺人的概率非常低。”

夏崢嶸說:“概率低不代表沒有,有的殺人犯平常一貫表現也挺不錯的,也不怎么和人吵架,更不打架,但有一天他突然就殺人了,你比如媒體報道過的藥家鑫殺人案、林森浩殺人案,平常完全看不出他們有一天會殺人呀。”

向淵說:“好,這個就不爭了,周奮勵的品格證據,當然不能用來證明他沒有殺人,但可以作為分析案件的參考。

我個人認為,周奮勵作為這樣一個道德極其自律的人,性情如此冷靜、溫和的人,不至于會殘忍到去殺害馬雯欣,所以,我覺得這個案件不能排除合理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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