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世界而言,你是一個人;但是對于某個人,你是他的整個世界。
——狄更斯《雙城記》
1
周奮勵案又經過近一個月的審查,仍然沒有找到新的線索或有力證據,排除向淵對案件的懷疑。
1月28日,向淵又約了夏崢嶸來辦公室討論周奮勵案,沈冰鴻也參加討論。
向淵說:“老兄,不好意思,這個案件我決定再退補一次。”
夏崢嶸說:“還退補?這次要我補什么?”
向淵說:“我始終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覺得案件有重大隱情,周奮勵可能在替人頂罪。”
夏崢嶸說:“你覺得會替誰頂罪呢?”
沈冰鴻說:“這正是我們要你補查的呀。”
夏崢嶸嘴巴一張,很驚訝地說:“什么?這叫我們怎么補查呀?我們沒有線索呀。”
向淵說:“你想啊,一個人要出于什么原因,才會去替別人頂死罪呢?”
夏崢嶸想了想,說:“頂罪的有,但頂死罪的太罕見了,因為頂罪的一般都是圖財,但頂死罪圖財就沒有意義啦,人都要死了,要錢有什么用?
另外,要么就是出于親情,或者有生死之交的兄弟情義,再要么,就是出于愛情,象《嫌疑人X的獻身》那樣,為了愛情獻身。”
沈冰鴻說:“石神畢竟是小說中的人物。”
向淵說:“石神我們就不討論了,崢嶸剛才說的都是主動頂罪,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被動頂罪,也就是受人強制,被迫頂罪。”
夏崢嶸說:“對呀,但這種強迫肯定是致命的,一般的強迫是實現不了的。”
向淵說:“沒錯,我要你補查的,就是周奮勵有沒有受到這種致命的脅迫。”
夏崢嶸說:“那么對周奮勵來說,什么才是致命的脅迫呢?”
沈冰鴻說:“他的女兒呀!周奮勵的女兒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最牽掛的人,女兒的生命勝過了他的生命。”
向淵指著沈冰鴻跟夏崢嶸說:“你看,這個做女兒的就很理解父親的心。”
夏崢嶸恍然大悟,說:“對呀,將心比心,我要是有這么一女兒,我也會用生命保護她的。”
向淵說:“這就對了,周奮勵的女兒正是他致命的要害,他完全可能以自己的命保女兒的命,這樣,你調查一下,他女兒現在什么情況,有沒有受到什么威脅。”
夏崢嶸說:“好,沒問題,不過,這個我調查一下就清楚了,沒必要退補吧?”
向淵說:“你也知道,刑訴法規定必須經過兩次退補,才能作存疑不起訴呀。”
夏崢嶸說:“唉,這條法律我建議得改改了,二次退補沒有實質意義的,經過一次退補也可以作存疑不訴嘛。”
向淵舉起右手,說:“我贊同,刑事訴訟嘛,應當往前走,走不下去了就終結,盡量減少程序倒流,減少當事人的訴累,也節約司法資源。”
2月3日,向淵第二次將周奮勵案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
2
2月17日,公安機關二次補查完畢,將周奮勵案報洪都市人民檢察院。向淵、沈冰鴻收到案件后,又把夏崢嶸叫到辦公室來,一起討論案情。
夏崢嶸說:“很遺憾啦,你的猜想沒有得到驗證。”
向淵說:“什么情況?”
夏崢嶸說:“周奮勵的女兒叫周茜然,今年4歲,就讀于盼盼幼兒園。”
向淵急不可耐地問道:“她現在怎么樣?”
夏崢嶸說:“一切安好。”
向淵問:“說具體點。”
夏崢嶸說:“周奮勵被我們帶走的時候,他正準備去幼兒園接女兒,我們的人在門口把他截了下來,出于人性化辦案,我們允許他跟女兒作了交待,他騙女兒說要出國學習,時間很長,以后外公、外婆會來接她。
然后,他當著我們的人的面,給周茜然的外公打了電話,說自己要出國學習,拜托他們今后照顧好周茜然。”
沈冰鴻問:“你們找了周茜然外公、外婆嗎?”
夏崢嶸說:“當然找了,他們說,周奮勵的事他們已經知道了,他們感到難以置信,周奮勵被抓后,周茜然一直由他們接送,在他們那生活,他們也沒有跟周茜然說過周奮勵被抓的事。”
向淵問:“你有沒有問他們,有沒有什么人威脅過他們要傷害周茜然,或者有沒有發現周茜然被什么人侵擾、跟蹤、偷拍過?”
夏崢嶸說:“這我都問了,他們說沒有。”
沈冰鴻問:“那現在周茜然知道他父親出事了嗎?”
夏崢嶸說:“不知道,周奮勵不是騙說出國了嗎,她怎么會知道?
周茜然外公、外婆說,周奮勵一直非常疼愛這個女兒,視女兒如掌上明珠,周奮勵一定不想女兒知道自己出了事,他們也一定會對周茜然保守這個秘密。
好在周茜然還一直蒙在鼓里,每天依然開開心心的,只不過,經常會說很想爸爸,說爸爸為什么電話都不打一個給她……”
說到這里,夏崢嶸禁不住有點哽咽,向淵也鼻子有點發酸。人世間,女兒對父親的依戀是最打動人心的。
向淵突然作出了一個決定,沖著沈冰鴻說:“走,我們現在就去提審周奮勵。”說完便拎起包往外走。
沈冰鴻被向淵搞得有點蒙圈了,一邊急匆匆地拎起包跟著向淵,一邊問:“這么急著提審周奮勵干什么?”
向淵反問道:“你怎么會不理解呢?如果你是周茜然,你會不會巴不得馬上聽到爸爸的聲音?”
沈冰鴻瞬間明白了,禁不住鼻子有點發酸,又一次為向淵的司者仁心而感動。
3
向淵和沈冰鴻到了看守所,向淵找駐所檢察官和周奮勵的管教民警說明了來意,得到他們的支持,同意在現場監督。
周奮勵走進提審室,看到向淵和沈冰鴻,還有駐所檢察官和自己的管教民警,感到不解,心想是不是自己闖了什么禍,心懷忐忑地坐了下來。
令周奮勵意外的是,向淵開口問的是:“周奮勵,想女兒嗎?”
周奮勵一聽,瞬間緊張和興奮起來,迅速站起身,問道:“想!當然想!我女兒怎么樣?她還好嗎?”
向淵說:“別緊張,你女兒很好,她沒事,一直在她外公、外婆身邊。”
周奮勵一聽,這才逐漸放松下來,慢慢坐回凳子上,腦子里象在想什么問題。
向淵說:“你女兒經常問,為什么你不跟她來個電話。”
周奮勵一聽,又緊張、痛苦起來,說:“我……我……”,一臉的痛苦無奈。
向淵說:“想不想跟她通個電話?”
周奮勵一聽,眼睛突然一亮,驚喜地問道:“可以嗎?”
向淵說:“按規定是不可以的,按照看守所的規定,我們提審人員手機都不能帶進來,所以我們把駐所檢察官和管教民警請過來現場監督。”
沈冰鴻說:“向檢察官聽說你女兒很想聽你電話,立馬就趕過來了,一分鐘都不想耽誤呢。”
周奮勵一聽,心里一陣感動涌上來,有點淚眼模糊了。
向淵拿出手機,撥通了幼兒園老師的電話,按了免提鍵,將手機遞到周奮勵面前,周奮勵趕緊把頭湊了過去,心里一陣陣砰砰直跳。
很快,電話接通了。
老師問:“喂,哪位?”
周奮勵說:“張老師您好,我是周茜然的爸爸。”
老師先是一怔,說:“哦,您好。”
周奮勵激動地說:“張老師,麻煩您能讓周茜然接個電話嗎?”
老師說:“好的,茜然,你爸爸的電話。”
很快,電話中傳出周茜然的童音:“爸爸!是爸爸嗎?”
周奮勵一聽,頓時淚如泉涌,帶著顫音說:“茜茜,是我,是爸爸!你好嗎?”沈冰鴻遞給周奮勵幾張餐巾紙,給周奮勵擦眼淚,周奮勵報以感激的眼神。
電話那邊,周茜然也泗淚滂沱起來,哭天抹淚地說:“爸爸我討厭你!人家都想死你了,你怎么才來電話呀!”
周奮勵一聽,更加淚流滿面了,不停地擦著眼淚說:“是,爸爸壞,爸爸向茜茜道歉,原諒爸爸好嗎?爸爸在很遠很遠的外國,你那里是白天,我這里就是晚上,我這里是白天,你那里就是晚上了,所以我就很難給你打電話啦。”
周茜然一聽,很懂事地問道:“那爸爸你那里現在是晚上嗎?幾點鐘了呀?”
周奮勵說:“對呀,我這里現在是深夜兩三點鐘呢。”
周茜然那邊馬上打斷說:“啊,這么晚了呀,爸爸你快睡覺吧。”
周奮勵一聽,又是一陣心酸和感動,說:“沒事,沒事,茜茜你要乖,要聽外公外婆的話。”
周茜然說:“我知道,我會的,請爸爸放心,爸爸你在那邊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
周奮勵一聽,又忍不住流淚了,說:“你不用擔心爸爸,爸爸好著呢,每天吃得好,睡得香,茜茜也要象爸爸一樣,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不好?”
周茜然說:“我知道,我在外公外婆家很乖的,外公外婆對我也很好,可就是……可就是……我還是會忍不住會想爸爸呀。”說到這,周茜然又哇哇地哭了起來。
周茜然的哭聲令周奮勵感到心碎,也令在場的其他人都感到動容,特別是沈冰鴻,也忍不住不停地擦著淚水。
這時,向淵寫了一張字條遞給周奮勵,周奮勵一看,上面寫著:“你答應她,每隔一段時間會打電話給她”。
周奮勵看完,對向淵報以萬分感激的表情,激動地對著手機說:“茜茜,那爸爸答應你,以后每過一段時間,我就給你打一次電話,好不好?”
周茜然一聽,頓時高興得跳起來,說:“好哇,那我們拉勾,不許反悔!”
周奮勵說:“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周茜然見周奮勵沒有再和她說話,非常懂事地說:“爸爸你是不是要睡覺了呀?”
周奮勵說:“是呀,爸爸晚上起來打電話會吵到別人的,就不跟你多聊了,拜拜,飛吻。”
周茜然說:“爸爸拜拜!記得再給我打電話!”說完,發出一個響亮的飛吻聲。
向淵掛了電話,周奮勵依然是依依不舍的表情。
向淵站起來,跟駐所檢察官和管教民警說:“拜托兩位了,能不能過一兩個月,就讓我們的人來給他們父女通個電話?”
駐所檢察官看了管教民警一眼,表示自己沒意見,主要看管教民警的意見,這位民警說:“我跟所長請示一下,我個人來看,如果只是父女間相互問候一下,又有駐檢和我們的人在場見證,應該是可以通融的。”
向淵向這位民警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姿勢,說:“感謝您的支持!”
向淵和沈冰鴻走出看守所,邊走邊聊。
向淵說:“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你下次來提審別的案子,記得一下這個事。”
沈冰鴻說:“您放心吧,沒看我剛才感動成那樣,這種善事,我能不做嗎。”
向淵說:“不傷法理,不絕人情,才是執法的最高境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