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魔鬼和天使
- 完美罪證
- 向淵而行
- 10746字
- 2021-07-30 16:30:07
我們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個天使和一個魔鬼,我們不要因為魔鬼的存在而否定自己,而是應該學會怎么讓心中的天使一點點去感化魔鬼,讓魔鬼的頭上也能帶上天使的光環。
——葉冰倫《默戀微涼》
1
向淵把找華峻的經過跟江鑄城說了,江鑄城來到看守所,會見周奮勵。
江鑄城先把向淵找華峻的經過告訴了周奮勵,然后說:“你現在總算可以放心了,嚴綱所說的那個生死兄弟,是絕不可能去傷害你女兒的。”
周奮勵聽完,如釋重負地說:“原來他真的是騙我的。”
江東省一聽,問道:“怎么,你料到了嚴綱并沒有找他的那個生死兄弟來傷害你女兒?”
周奮勵說:“那我倒沒有,我只是感覺嚴綱應該不至于殘忍到那個地步,會去殘害我的女兒,他殺馬雯欣是事出有因的,但我女兒是完全無辜的,他下得了這個手嗎?更何況他平時還很喜歡我女兒的,對我女兒還是有感情的。”
江鑄城不解地問道:“你既然知道你女兒是安全的,為什么還要認罪呢?”
周奮勵說:“這就是嚴綱的狡猾之處,他很清楚我女兒對我來說意識著什么,他知道我愛女兒勝過愛自己的生命,所以他知道他即使是欺騙我,我也會飛蛾撲火的,因為我輸不起,我不能讓女兒有一點生命危險,我寧愿信其有,不能信其無。”
江鑄城說:“你現在總該放心了吧?”
周奮勵說:“我早該放心的。”
江鑄城說:“馬上就要開庭了,我建議你在法庭上要說出真相,不能再替嚴綱背這個罪了。”
周奮勵搖了搖頭,問道:“您覺得我現在翻供有用嗎?”
江鑄城想了想,說:“這也是我一直在考慮的,從目前證據看,有罪證據都是指向你的,你翻供說這一切都是嚴綱設的局,并沒有其他證據能夠印證,所以,法官不會僅憑你的一面之詞就判你無罪,警方也不會僅根據你的翻供就拘捕嚴綱。
不過,我還是建議你要當庭翻供,因為法庭是公正審理的莊嚴場所,你如果在法庭上都認了罪,沒有人會相信你是被迫的,今后要再想翻案,就很難了。”
周奮勵說:“這我知道,在法庭上認罪,就是公開向法律認罪,沒有人會懷疑這個人的誠心。”
江鑄城問道:“你擔心嚴綱嗎?我指的是如果你一旦當庭翻供,指出嚴綱才是真兇,而警方又不能馬上拘捕嚴綱,嚴綱會不會親手傷害你女兒?”
周奮勵搖了搖頭,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嚴綱并不是一個喪盡天良的人,他有生死兄弟,他也很愛馬雯欣,也很喜歡我女兒,他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不要以為他殺了人,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江鑄城不解地說:“沒想到,嚴綱這樣栽贓陷害你,你還說他好話?”
周奮勵說:“殺人犯也并非一無是處,你是律師,應該更清楚這一點吧。”
江鑄城說:“沒錯,很多殺人犯的內心深處,也有他的痛苦和無奈。”
周奮勵說:“是呀,沒有誰是天生的犯罪人,有誰會天生喜歡殺人呢?我相信,沒有誰會認為殺人是件多么快樂的事。
嚴綱何嘗不是這樣啊,他是那么的愛馬雯欣,卻親手下毒,毒死了他最愛的人,你想想,他的心該有多痛呀。”
江鑄城說:“你是怎么想的呢,開庭的時候會翻供嗎?”
周奮勵搖了搖頭,說:“不翻了,我認罪服法。”
江鑄城一聽,吃驚地問道:“不翻了?你知道你當庭認罪的后果嗎?你是無辜的,卻可能被判處死緩甚至死刑呀,到時候人頭落地,后悔都沒機會了呀。”
周奮勵說:“我不會后悔的。”
江鑄城著急地說:“你知道向淵檢察官為了給你洗清冤屈,作出了多少努力嗎,你這樣放棄自己,叫他怎么救你?他后面要拯救你,就很難了呀。”
周奮勵說:“你告訴向檢察官,我謝謝他的好意,但認罪是我自愿的,請他尊重我的選擇,不必為我感到冤枉。”
江鑄城說:“你要相信法律,正義可能會遲到,但最終是不會缺席的,你要相信,向檢察官和我都會努力,讓正義笑到最后的。”
周奮勵說:“我不是不相信你們,也不是不相信法律,是我不想要你們說的正義。”
江鑄城問道:“這到底是為什么?你為什么要放棄自己?”
周奮勵說:“因為良知,在我這里,內心的良知大過了法律上的正義。
在您上次見我之后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深刻反思,我真的是受害者嗎?到底誰才是這場悲劇的受害者呢?
從根本上說,嚴綱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原本是無辜的,他愛著馬雯欣,馬雯欣也愛著他,他們原本過著夫妻恩愛的生活,是我這個第三者,插足了他們的婚姻,破壞了他們的愛情,我才是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
我承認,馬雯欣也是出軌的一方,也有過錯,但她已經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我呢,我也要為我的行為付出代價吧。
嚴綱因為太愛馬雯欣了,所以他接受不了馬雯欣的出軌,愛之愈深,恨之愈切,他殺了馬雯欣,也是一種情感的釋放,他對最愛的人下毒手,說明他的心傷得有多深。
嚴綱原本是感情上的受害者,卻淪為了行兇者,他在法律上是不可原諒的,是應該受到法律制裁的,這也是你們所說的正義吧,但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嚴綱被判了死刑,他們夫妻兩個雙雙命赴黃泉,誰來為他們的死負責?
我是始作俑者呀,馬雯欣因我而死,嚴綱因我而死,我卻以一個無辜者的身份,被判決無罪,你要我躲在一個角落里匿笑嗎?我做不到!
我的良知告訴我,做了就要擔當,整個事情因我而起,我怎么能相安無事呢?面對馬雯欣、嚴綱的亡靈,您覺得我余生還能心安嗎?
所以,我覺得由我來承受這個罪名,我才能心安,如果要判死刑,應該要死的是我,而不是嚴綱,我給他戴了綠帽子,讓他蒙受了奇恥大辱,讓他感情上受到了極大傷害,我罪有應得,替他頂罪,算是我對他的一種補償吧。”
江鑄城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你不需要以這種方式為嚴綱作補償的,在法律上,誰的犯罪誰承擔責任,不能連累無辜者。
你不要以為你這樣做就站在了道德的至高點,自以為有多么崇高,說得嚴重一點,你替嚴綱頂罪,也是對司法秩序和司法正義的一種破壞。”
周奮勵說:“您覺得我還有資格談崇高嗎?那真是對‘崇高’兩個字的侮辱了。
我這么做,只是為了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為了自己能心安。”
江鑄城說:“我知道,你是一個道德上近乎有潔癖的人,你寧愿別人虧欠你一千,你不愿虧欠別人一百,但你想過沒有,你這么做不是簡單的賠償多少錢,是要付出一生的自由甚至生命的代價呀。”
周奮勵說:“賠償?您覺得賠償多少錢還有意義嗎?我不認罪,嚴綱就要被判死刑,至少是坐一輩子的牢,我就是把所有的家產都賠給他,對他來說有什么意義呢?
我還能賠什么?我只有替他去坐牢,這才是唯一的對他有意義的賠償,也只有這種賠償,才是唯一的真誠的賠償。”
江鑄城還是搖了搖頭,說:“我現在很難說服你,我覺得你現在心智有點迷惘,你還認識不到,你這么做是很愚蠢的。
我覺得你現在需要冷靜,需要清醒,你先配合我們,洗清自己的冤屈,等你恢復了自由,慢慢想清楚,你就會為自己的這個決定后悔的。”
周奮勵苦笑了一下,說:“恢復自由?我恢復了自由又怎么樣,您覺得我還有臉見人嗎?我曾經是一個體面的、年輕的正處級領導干部,走出去也算風光,現在呢,我是一個奸夫,害死了鄰居一家,我怎么面對我老家的父老鄉親,怎么面對我的同事朋友?
法院就是現在放我出去,我都不敢走出這個大門呀,人活一張臉,我連臉都沒了,還怎么在社會上生活?我不能成天把自己關在家里吧,那和坐牢有什么區別?
我現在沒有智昏,我清醒得很,我根本不敢想出去以后的生活,所以我只有坐牢,以這種方式來懲罰自己,實現靈魂的救贖,等過了二十年,我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江鑄城嘆了口氣,說:“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女兒?你在坐牢,她怎么辦?她外公外婆年紀畢竟大了,還能照顧她多久呢?
二十年,你在里面贖罪,但你女兒卻孤苦伶仃的一個人,等到你二十年以后出獄,她都研究生畢業了,你忍心讓她一個人受二十年的苦嗎?”
周奮勵說:“我女兒我當然想過,我最對不起的就是她了,但我做錯了事,我就要接受懲罰,我不能為了照顧她,就逃避我的責任,那樣我就太自私了。
關于我女兒,我會做好安排,我會拜托嚴綱照顧她。”
江鑄城一聽,詫異地問道:“什么,你把女兒托付給嚴綱?”
周奮勵堅定地點點頭,說:“這是最好的安排,我替嚴綱頂了罪,嚴綱一定心有愧疚,他會以照顧好我女兒作為補償的,而且他也很喜歡我女兒,有感情基礎,有他照顧,我放心得下。
另外,嚴綱照顧她,會好好呵護她,不讓她知道我和嚴綱之間的一切恩怨,為她屏蔽外界的干擾和信息,讓她健康快樂地成長。
我相信嚴綱能給我女兒父愛一般的關懷,我也希望我女兒永遠不要知道這一切,永遠把嚴綱當作義父,對嚴綱感恩,能這樣,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江鑄城聽完,心里不禁涌起一陣感動。嚴綱栽贓陷害他,他卻不僅沒有奮起反擊,甘愿承受這一切冤屈,還將自己的女兒托付給陷害自己的仇人,這是何等的胸懷呀。
那一刻,江鑄城忽然覺得自己苦苦相勸,是不是自己錯了?周奮勵的道德境界,也許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相對他的這種道德境界,自己還遠不能企及呀。
江鑄城被周奮勵感動得眼睛有點潮濕,周奮勵也看得出來,江鑄城是真的被打動了。
江鑄城說:“好吧,既然你意已決,我也就不再相勸了,不過,不管你在法庭上是否認罪,我作為你的辯護律師,必須為你作無罪辯護。”
周奮勵一聽,不解地問道:“什么,我都認罪了,你還為我作無罪辯護,有意義嗎?”
江鑄城說:“對我來說有意義,這是我作為律師的工作職責。”
周奮勵問道:“工作職責?律師不就是為當事人服務的嗎,怎么能在法庭上和你的當事人唱對臺戲呢?”
江鑄城說:“沒錯,律師是為當事人服務的,律師的職責就是最大程度保障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但這并不等于說,當事人要律師說什么,律師就必須說什么。
如果我的當事人罪證很充分,我是不會毫無根據地為他作無罪辯護的,相反,如果我的當事人是無辜的,我也不會因為當事人自己認罪,我就作有罪辯護。
當事人的意見我當然要聽,而且會最大程度地尊重,但作為律師,我有我的職業準則和職業精神,我既然明知自己的當事人是無辜的,我就必須捍衛他的合法權益,必須盡最大努力還他清白,最大程度保障他的合法權益不受損害。
所以,你認不認罪是你的事,要我為一個無辜的人作有罪辯護,我做不到。”
周奮勵說:“對不起,我既然選擇了認罪,就不想你在法庭上揭穿嚴綱,如果你做不到,我只好申請換律師了。”
江鑄城說:“我是你父母聘請的辯護律師,你沒有正當理由是不能申請更換的。”
周奮勵問道:“那我不要律師辯護行不行?”
江鑄城說:“不行,你這是可能判處無期徒刑以上的案件,按照法律規定,必須有律師辯護。”
周奮勵問道:“我和律師的意見不一,這不算正當理由嗎?”
江鑄城說:“不算,如果你認為我不盡職盡責,或者損害了你的合法權益,或者辯護當中有違法行為,可以作為正當理由申請撤銷我的辯護資格,但我要做的適適是保障你的合法權益,你沒有理由把我換掉。
更何況,你父母為你聘請律師,可憐天下父母心哪,你非要拒絕律師的辯護,對得起你父母的一片苦心嗎?
你非要認罪,你父母拿你也沒辦法,但有個律師在為你作無罪辯護,做父母的也算盡了力,而且有律師作無罪辯護就有一絲希望,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心理安慰呀。”
周奮勵聽完,點了點頭,說:“好吧,那您自便吧,不管怎么樣,還是感謝您的一片好意,既然您尊重我的選擇,我也尊重您的職業精神。”
江鑄城說:“好,我們今天就談到這里,離開庭還有幾天時間,我還是希望你能回心轉意,和我一起作無罪辯護。”
江鑄城會見完周奮勵,馬上來到向淵辦公室,向向淵介紹了會見周奮勵的情況。
介紹完了情況,江鑄城說:“這個周奮勵就是執迷不悟呀,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案件,被告人明明是無辜的,卻非要認罪服法,這讓我這個辯護律師怎么辯?
說實話,我真的有點糾結,到底是堅持作無罪辯護,追求法律上的正義,還是作有罪辯護,成全周奮勵,實現他自己想要的那份心安?”
向淵說:“這還用糾結嗎?當然是堅持作無罪辯護了,你是一個律師,你心中有大義,有對法律的敬畏和忠誠,你必須追求法律上的正義。
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不作無罪辯護,你成全了周奮勵,成全了他的那份心安,你就背叛了法律,背叛了正義,背叛了律師的職業精神,你就一輩子不能心安了。”
江鑄城點了點頭,說:“我其實心里是有答案的,只不過聽你這么說,就更堅定了。”
向淵說:“辯護人在法庭上說被告人無罪這很正常,但被告人卻非要認罪,這確實罕見,這場面真是挺戲劇性的。”
江鑄城問道:“這個周奮勵這么執迷不悟,你怎么看?”
向淵說:“這符合他的性格特征,他就是一個道德潔癖,對自己的道德要求太高了,真是一個圣人呀。”
江鑄城問道:“既然他這么講道德,卻又和鄰居老婆上床,這又怎么解釋呢?”
向淵說:“那一定是他的生理和情感需求太強烈,在和道德感的斗爭中占了上風。
沒聽說過嗎,‘每個人心里都住著兩個人:一個是魔鬼一個是天使。天使戰勝了魔鬼,你就得到永恒的幸運;魔鬼戰勝了天使,你就萬劫不復。’
對于周奮勵來說,那段時間他心里的那個魔鬼太強大了,戰勝了那個天使,所以他就萬劫不復,悔恨終身了。”
向淵說到這里,猛然想起了和沈冰鴻一起加班的那個夜晚,當時自己的心里不也住著一個魔鬼一個天使嗎?好在心里的那個天使戰勝了那個魔鬼,否則也將萬劫不復呀。
向淵進而在想,是自己的道德自律比周奮勵還要強大嗎?好象不能簡單得出這個結論。他不是周奮勵,沈冰鴻也不是馬雯欣,他們各自所處的情境也不一樣,不好作這種簡單比較。
但有一點應該可以肯定,自己之所以沒有越軌,是因為深愛著蔣明琦,因為蔣明琦還在家里等著他回家,但如果自己也象周奮勵一樣,妻子已不在人世,自己孤家寡人一個呢,還能那么堅決地將沈冰鴻松開嗎?他覺得這個問題好可怕,不敢再想下去了。
江鑄城看向淵若有所思,問道:“想什么呢?”
向淵怔了一下,這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說:“哦,沒什么,我剛才在想,嚴綱那么愛馬雯欣,卻還是殺了她,當時,他心里的那個魔鬼一定迷惑了那個天使。心善時天使,心亂時魔鬼,萬事均在一念之間呀。”
江鑄城說:“是呀,要是你控制住了魔鬼,那你就是天使,可反之你就是魔鬼。”
向淵說:“有句話說得好‘只要心存善意,就會途遇天使’,我相信,只要心存善良和愛,心中的天使就會感化魔鬼。
你看周奮勵,嚴綱這樣置他于死地,他不僅沒有恨嚴綱,反而堅決要替嚴綱頂罪,還決定把女兒托付給這個害自己的人,這是一種怎樣的胸懷呀。
這個時候,周奮勵心中的天使感化了魔鬼,化解了他心中的仇恨,有的只是善良和寬恕。”
江鑄城問道:“這么說,你支持周奮勵認罪?”
向淵說:“不能這么說,從法律上,我堅決反對他認罪,我希望他在法庭上揭穿嚴綱,說出真相,和我一起努力,將嚴綱繩之以法,但在道德上,我還是欽佩他的這種胸懷呀。”
江鑄城問道:“那馬上就要開庭了,在庭上你準備怎么做?”
向淵說:“我還能怎么做,我是檢察官,我的職責就是指控他犯罪,我還能說他無罪嗎?”
江鑄城說:“你內心里明知他是無罪的,卻要指控他犯罪,你不覺得這樣象人格分裂嗎?”
向淵說:“沒辦法,我代表的不是我個人,我是代表國家指控犯罪,代表檢察院出庭公訴,我要履行我的工作職責,這個時候,我是不能帶入我個人情感因素的。”
江鑄城說:“那就只有我孤軍奮戰了。”
向淵說:“沒錯,還周奮勵清白,就全靠你的辯護了,我相信你的辯護能力。
不過,我希望華峻能勸降嚴綱,從目前來看,這點很難實現,但我希望在開庭之前,華峻能出手相助。”
江鑄城說:“如果華峻能勸降嚴綱,那真的就是奇跡了。”
向淵說:“讓我們一起期待奇跡的發生吧。”
2
晚上,向淵在家里吃過晚飯,做完家務,照例坐在沙發上,陪蔣明琦聊天。
蔣明琦的心情有點糾結,她在前兩天給向淵洗外套時,無意中發現外套上有一根長長的卷發,這根頭發顯然不是自己的,而且顯然是一位女性的。
向淵的外套上怎么會有女性的長發?這讓蔣明琦感到困惑。以女性特有的直覺和敏感,蔣明琦感覺這應該是一位年輕女性的頭發,向淵和這位年輕女性有過擁抱或其他身體上的親密接觸。
但以蔣明琦對向淵的了解,又覺得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在向淵身上的,為此,蔣明琦這兩天一直很糾結,要不要試探一下自己的丈夫?
蔣明琦想了想,與其把這種疑問埋在心里,不如弄個明白,掃清自己心里的疑慮。
蔣明琦裝作很隨意地問道:“那天晚上你加班怎么樣,任務完成了嗎?”
向淵說:“哦,完成了,第二天一上班就把匯報材料交給了高主任。”
蔣明琦說:“你們那個高主任真夠變態的,又不是什么十萬火急的事,干嘛非要你大晚上加班呀。”
向淵說:“唉,沒辦法,機關就是這樣,官大一級壓死人,官僚主義讓人深惡痛絕呀。”
蔣明琦問道:“他就叫你一個人加班呀?”
向淵說:“是我辦的案子,當然是叫我加班了,哦,還有一個助理。”
蔣明琦問道:“你的助理?”
向淵說:“對,我的檢察官助理。”
蔣明琦問道:“怎么從來沒聽你提起過這個助理?”
向淵說:“哦,沒什么事,就不會特意去提她了。”
蔣明琦問道:“你這個助理挺年輕的吧,男的還是女的?”
向淵一聽,心里咯噔一下,覺得很意外,今天蔣明琦怎么繞來繞去,原來是要打聽他的這個助理,她打聽自己的助理干什么呢?
向淵自然不明其意,也不知怎么的,竟然鬼使神差地說:“哦,一個男的,怎么了,你問這干嘛?”
向淵一說出這個謊言,心里馬上就后悔了,心想,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言不由衷地說了個謊言呢?自己可是從來就不怎么撒謊的,特別是對蔣明琦,自己還真的沒有撒過什么謊呢。
蔣明琦說:“哦,我關心關心人家嘛,這小伙子還單身吧?”
向淵不禁心里有點緊張,說:“哦,對,還單身呢。”
向淵這下意識到,一個謊言說出口,馬上就需要再用一個謊言來掩蓋,真是惡性循環呀,但前面這個謊言已經覆水難收了。
蔣明琦說:“那哪天帶回家吃個飯唄,我正好有個同學的妹妹也沒找呢,看看他倆有沒有緣分。”
向淵說:“哦,原來你是想做紅娘呀。”
蔣明琦說:“你自己的助理你也多關心關心人家呀,這樣人家助理你辦案不是更有積極性嗎。”
蔣明琦說到這里,向淵這才放下心來,他以為蔣明琦打聽半天他的助理,真的就是為了幫她同學的妹妹介紹對象。
向淵說:“那是,不僅我關心了我的助理,你也幫你同學解決了她妹妹,這是好事呀。”
但蔣明琦的心里卻有一種說不清的滋味,一方面,她是完全信任向淵的,她一聽向淵的助理是個男的,就完全可以排除那天晚上加班向淵和女性有什么親密接觸,但另一方面,她的疑慮還是沒有解除,向淵外套上的那根長發到底是誰留下的呢?
蔣明琦知道,她顯然不能直接去問這個問題,那樣會嚴重傷害到他們夫妻間的信任,退一萬步,縱然向淵真的背叛了她,她也絕不會用拷問的方式來探究,時間總會告訴她答案的。
當然,她對向淵的人品還是有自信的,她相信向淵不會做出什么越軌的事情,那根長發或許是在人多的地方因為擁擠被陌生女性蹭上去的,或許還有她意想不到的情況,蔣明琦覺得自己是不是多慮了,完全是庸人自擾呀。
蔣明琦決定徹底放下猜疑,轉而問道:“周奮勵那個案子怎么樣了?”
向淵說:“唉,別提了,這個周奮勵有道德潔癖,我們已經找到嚴綱的那個生死兄弟了,這個人叫華峻,華峻證實嚴綱根本就沒找過他,他和嚴綱好幾年沒聯系了,這樣一來,周奮勵的女兒不就安全了嗎,江鑄城就建議他在法庭上要翻供,揭穿嚴綱,指證嚴綱才是真兇,可周奮勵堅決拒絕了,他非要當庭認罪。”
蔣明琦問道:“哦,那他為什么要替那個嚴綱頂罪呢?”
向淵說:“周奮勵說是因為良知,他覺得自己才是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是他間接害死了馬雯欣,如果嚴綱再被判死刑,嚴綱夫妻就都因他周奮勵而死,周奮勵就一生都難以心安,所以周奮勵決定要擔起這個責任,他要替嚴綱頂罪,算是自己對嚴綱這個情感上的受害者的一種補償,他自己也要以坐牢的方式,實現靈魂救贖。”
蔣明琦問道:“你們怎么看周奮勵的這個決定?”
向淵說:“江鑄城苦勸了他很久,沒有說服他,覺得他就是執迷不悟,不可理喻呀。”
蔣明琦問道:“那你呢,你怎么看?”
向淵說:“在法律上,周奮勵這樣做妨害了司法秩序和司法公正,妨礙了我糾正這個冤案,這讓我很難做,要糾正這個冤案會變得很艱難,不過在感情上,我還是欽佩周奮勵的胸懷,他能放下對嚴綱的仇恨,誠心去替迫害自己的人頂罪,也確實是個奇人呀,問世間,有幾人能做到哇。”
蔣明琦說:“真的有這么難理解嗎?”
向淵一聽,有點詫異地問道:“怎么,你很認同嗎?”
蔣明琦點點頭,說:“我完全認同,因為我也是這樣的人,寧可自己為別人多做一些,不愿別人為我犧牲什么,我最不愿意的事情就是虧欠別人。”
向淵說:“我不是說過了嗎,你沒有虧欠誰。”
蔣明琦說:“那是你安慰我罷了,我現在這個樣子,不能工作,身體的排斥反應也越來越嚴重了,總讓你操碎了心,我成了你最大的負累,我這不是虧欠你嗎?”
向淵說:“你怎么又說這些,我不是說過了嗎,有你在,我就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為你做什么,都是快樂的。”
蔣明琦說:“我知道,你是深愛著我的,我很感激,我心里面經常在說:向淵,謝謝你的愛,謝謝你今生的呵護,我只有來生再報了。”
蔣明琦說到這,向淵的眼睛還是潮濕了,他用手捂住蔣明琦的嘴巴,說:“不要說什么來生,我們今生不是還好好的嗎,你只要每天在家等我下班,我就覺得很溫馨、很幸福,這不就是愛的回報嗎?”
蔣明琦把向淵的手撥開,說:“不管你覺不覺得虧欠,我覺得我今生虧欠你太多,這是我的感覺,你懂嗎?
我愛你,所以我不想自己深愛的人活得這么累,我希望我能健健康康地把這個家操持好,我希望我能給你生個可愛的寶寶,讓你體驗做父親的快樂,我希望你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你的事業中去,我給你一個溫馨的港灣,你明白嗎?”
向淵聽到這,眼眶一片潮濕了,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說:“我懂,我當然懂,你的這些希望,都是因為愛我,但是你要知道,相愛是彼此的付出,真愛是快樂的付出,為愛付出,本身就是件幸福的事情,愛情面前,沒有誰虧欠誰,明白嗎?”
蔣明琦點點頭,說:“嗯。”
向淵扶著蔣明琦的雙肩,說:“你現在對我最好的回報,就是好好保重身體,要相信自己會一天天好起來的,不要胡思亂想,放下所有的雜念,輕松、快樂地生活每一天,好嗎?”
蔣明琦說:“你放心吧,我至少還可以彈琴,音樂會陪伴我,讓我放松心情。”
向淵說:“對,音樂也是一副治療的良劑,如果你彈累了,不想彈了,我就彈給你聽,我的技術不比你這個專業鋼琴師差喲,好嗎?”
蔣明琦笑了笑,說:“我知道,你也過了專業十級嘛,神氣什么呀。”
向淵見蔣明琦破涕為笑了,說:“好了,不聊了,你早點休息吧。”
蔣明琦微笑著站起身,象個乖孩子似的,離開客廳,走進臥室休息。
向淵重重地躺在沙發上,心情有點郁悶,他心想,自己剛才為什么會鬼使神差般地撒謊呢?或許是因為和沈冰鴻的那個擁抱,那樣一次擁抱,在向淵對愛情忠貞不渝的觀念中,就已經算是一種不忠的行為了,或許正是因為自己的這種心虛,或者說是一種擔心,擔心蔣明琦知道會產生誤會,或許正是這種潛意識里的心虛和擔心,驅使自己言不由衷地說了謊吧。
但向淵還是很后悔,畢竟自己是清白的,沒有必要遮遮掩掩呀,更為重要的是,夫妻之間最重要的就是相互信任,這種信任是彌足珍貴的,是夫妻感情恩愛的基礎,而自己的任何一次謊言,都是對這種信任的踐踏。
向淵真的很想向蔣明琦坦白,說清楚他和沈冰鴻之間的事情,但又覺得不知從何說起,而且跟蔣明琦說出這些,只會徒增蔣明琦的煩惱,還是守住這個秘密的好。
向淵告誡自己,今后一定要和蔣明琦坦誠相見,千萬不能再對她撒謊,傷害她對自己的那份十足的信任。
3
5月20日,周奮勵涉嫌故意殺人案在市中級人民法院二號審判廳開庭審理,因為案件涉及當事人個人隱私,法院決定不公開審理,連當事人的家屬都不能旁聽,嚴綱則作為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原告出席法庭。
審判長宣布開庭,并宣布了不公開審理的理由,法警隨后將被告人周奮勵押上法庭。
審判長驗明被告人身份后,問道:“被告人周奮勵,你對起訴書有什么意見嗎?”
周奮勵看了原告席上的嚴綱一眼,嚴綱也眼睛直直地盯著周奮勵,周奮勵用眼神示意他不要緊張,然后向法官答道:“沒有,起訴書指控的犯罪屬實。”
嚴綱聽到這句話,整個人放松了下來。
審判長宣布開始法庭調查,公訴人宣讀起訴書。
公訴人向淵站起來,開始宣讀道:“洪都市人民檢察院起訴,洪檢公訴字[2017]82號,被告人周奮勵……”。
向淵剛讀到這,法庭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喧鬧聲,向淵被迫停了下來,循聲望去,看發生了什么情況。
這時,一名法警跑了進來,審判長問道:“外面發生了什么情況?”
法警答道:“有一個自稱華峻的男子,說是這個案件的重要證人,他要求出庭作證,非要進法庭不可。”
審判長一臉迷茫,向控辯雙方問道:“公訴人,辯護人,你們從來沒有向本庭申請過證人出庭作證呀,怎么突然來了這么個證人?”
向淵立即向坐在對面辯護席上的江鑄城使了個眼色,江鑄城心領神會,向審判長答道:“審判長,對不起,這是我申請的證人,因為之前證人一直沒有空,我不能確定他能不能出庭,所以暫時沒有向法庭申請他出庭作證,現在既然他趕過來了,我現在正式申請這位證人出庭作證,書面申請手續能否庭后再補?”
審判長還是一臉迷惑,問道:“這個證人案卷里面沒有出現過呀,他自稱是一個重要證人,他能證明什么呀?”
審判長話音剛落,未等江鑄城回答,華峻已經闖了進來,對著審判長大聲答道:“我能證明這個被告人是冤枉的,真兇另有其人。”
法庭里的法警隨即沖了上來,準備將華峻驅逐出法庭,審判長制止了法警,說:“先別趕他走,讓他把話說完。”
華峻說:“謝謝審判長,這個被告人周奮勵是替人頂罪的,真正的兇手就坐在法庭上。”
法庭的三位法官一聽,都大吃一驚,審判長驚詫地問道:“你說的真兇是誰?”
華峻指著嚴綱對審判長說:“就是他,被害人馬雯欣的丈夫嚴綱,是他設計栽贓被告人,逼迫被告人替他頂罪的。”
嚴綱一聽,憤怒地站了起來,指著華峻怒吼道:“你他媽的神經病呀,這里是法庭,由不得你胡說八道!”
審判長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都搞懵了,他大惑不解地向華峻問道:“你說原告嚴綱才是真兇,你怎么知道他是真兇的?你看到他投毒殺人嗎?”
華峻被問得怔了一下,一時語塞,說:“我……”。
這時,向淵向審判長說:“審判長,鑒于辯護人提出申請新的證人出庭作證,而且這個證人聲稱能證明被告人不是真兇,出現重大證據變化,我申請暫時休庭,我需要向檢察長請示,是否申請延期審理,補充偵查。”
審判長也覺得一頭霧水,正好公訴人申請暫時休庭,他和另外兩位審判員簡單合議了一下,說:“準許,下面暫時休庭。”
休庭后,向淵拿出手機,準備向溫照疆副檢察長請示匯報,但他又想了想,擔心溫檢未必會同意他申請延期審理,如果溫檢不同意,他就只能遵命執行了,所以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打給溫照疆,而是直接打給了檢察長季樹慷。
向淵向季檢簡單匯報了庭審中發生的突發情況,請示能否申請延期審理,補充偵查,季樹慷在電話中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你是全國優秀公訴人,你比我拿得準,我同意你的方案。”
季檢這句話斬釘截鐵,展現了領導“用人不疑”的胸懷和敢于擔當的氣魄,讓向淵覺得非常振奮。
向淵回到法庭,正式向法庭申請延期審理,由檢方對案件進行補充偵查,審判長經與其他兩位審判員合議,準許檢察機關補充偵查,決定對案件延期審理。